求索阁

进入九十年代，蒙古政局经历了巨大的变化，其中两大主要政党人革党和民主党在国内一些重要问题上进行了激烈交锋。蒙古人革党作为一支有着70多年历史的传统政党，在广大牧区群众中拥有深厚基础和影响，同时拥有10多万党员。蒙古民主党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新近成立的几个主要反对党组成的广泛联盟，在首都乌兰巴托和一些主要城市也有着较高的影响力和群众基础，党员来源于青年学生、大学教授、文艺和商界的新精英分子，同时也有为数不少的边远地区和城市的农牧民党员，党员总人数大约也在10多万人，这些人一般受过良好的教育，接受了西方民主意识和价值观，主张实行市场经济和多党制。蒙古由于长期是人革党主导的集权政治，加之全地区人口受教育程度较高，人口少，经济结构单一，民族成分较为简单（蒙古族占80%以上）。因此在九十年代初人革党主动放弃执政党地位后，其民主改革过程中没有发生激烈的动荡和冲突，因此而被美国喻为“亚洲国家民主改革的样板”。在最初的几年中，对一些主要国内和国际问题两党存在重大分歧和意见。国内方面，人革党主张实现公平社会，有限度的进行私有化，同时最大限度的保持社会的平等；民主党则主张打击官僚主义和官员贪污腐败行为，全地区倡导环保和民主执政意识，实行多党政治，经济体制全面私有化，实现效率社会。在对外关系上，人革党主张继续发展同传统邻国俄罗斯的关系，同时积极发展与西方大国的友好关系，加强与南方中国的联系和交流。而民主党则主张全面倒向英美德法等西方大国，积极引进西方投资和技术，对华关系方面则灵活处理。

1992年蒙古举行民主改革之后的首次大选，由于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倒台和瓦解（援助几乎为零），长期的经济停滞和许多群众对人革党的不满和厌恶情绪加剧等原因，民主党大获全胜，彭?奥其尔巴特当选为民主改革后的首任总统。由于苏联解体后对蒙古的援助大量减少，两国关系接近蒙古独立以来的最糟糕状态，同时面对西方大国的遥遥无期的大量空头资金和技术援助承诺，更加上全面私有化后高达三位数的通货膨胀率，大量的城市失业人口和来自牧区的迁徙定居于乌兰巴托的贫民要求就业的压力，严重恶化的社会秩序，奥其尔巴特总统上台后的巨大压力显而易见。而对于当时南方中国来说，自1978年的经济改革之后，中国多年的经济改革已经大显成效，经济发展突飞猛进，政局稳定，尤其是在1992年初的邓小平同志南方巡视和讲话之后，全社会发展态势更是上了一个新台阶。面对此情此景，奥其尔巴特不能不有所思量。这是蒙古自1921年宣布独立以来蒙古领导人和执政当局全方位正式的思考中蒙关系。但是面对这个曾经同属于一个国度、一个大家庭的南方伟大邻居，蒙古政界和许多老百姓中普遍存在着一种戒惧心理。全世界蒙古族人口约为2000多万，分布在12个国家，但作为独立的以蒙古民族为主的一个主权国家，全地区总人口仅仅只有200多万，而他的南方中国邻居内蒙古境内则却有500?600万，而且这两个民族是具有共同心理素质、共同地域、共同语言和共同血缘关系（民族的概念）的伟大集合体，他们是真正的同胞兄弟，他们的分离仅仅是因为中间隔了一道大沙漠，这种现状是在世界其它任何地方都是无方想象和理解的。数十年的隔绝和分离之后，新上台的蒙古当局领导人不能不注意到这一现实，东西方冷战关系的结束也不得不令外蒙当局把注意力重新转向他昔日的祖国??大中华。但是从感情方面讲，内外蒙古地区同胞情谊固然是真实存在的，但数十年的独立地位已经使蒙古高原这块土地滋生了很深的自主和封闭意识，他们宁可固守这块天然的、蕴含着丰富自然资源的牧场，过着一个多世纪以来不曾改变的落后和贫苦的生活，也不会向南方的祖国投去艳羡的眼光，尽管她不时向北方的俄罗斯表示了某种认同和献媚。位于亚洲心脏部位的蒙古，处于两个大国俄罗斯和中国之间。对他的北方邻居俄罗斯大熊而言，昔日蒙古人纵横欧亚大陆的辉煌一去不复返。但是这个既是朋友又是敌人的民族在上世纪20年代帮她摆脱了中国的统治，可是在心底里却高傲的认为自己是草原上的雄鹰，尽管俄化严重却从没有认真地把自己和俄罗斯人真正融合在一起。而对过去的宗主国??中国，她一方面和母国蒙古人一样都声称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心里并不服气南方中国人（蒙古政界相当部分所谓精英对中国相当不以为意），但是他们却从生活中任何一点点都无法摆脱黄种蒙古人的痕迹。和南方中国人一样，他们都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同属蒙古种，生活习俗和民风与俄罗斯人迥异，就是基因和染色体也和俄罗斯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差别。他们有着和中国人完全一样的12生肖传统，过着和中国藏族同样的藏历新年（意为白月节，即春节），信奉同样的藏传佛教。在蒙古高原的土地上，汉族的儒家传统文化仍然是其先祖的精神源泉（元朝时正式把中国的四书五经列入科举考试的内容），广泛分布于各地的自然和历史遗迹大都以满蒙汉文字记载（或早先中国游牧各民族文字）和传承（在人革党执政最残暴的红色恐怖时期也是如此）。如果蒙古人要寻找祖先最早的根源和相关的文明发展史，他必须回到中国的图书馆和大学，走访中国的教授和学者，才能了解蒙古民族的全部，因为惟有中国才能最完整准确地记录蒙古这一伟大民族的全部历史。

从1990年后新的蒙古政府重新全面审视同中国的关系，历届政府高度重视和关注中国的发展态势和影响力。1995年前中国国家主席杨尚昆首次以国家元首身份访问独立后的蒙古，这是中蒙关系上的一件大事，自此之后蒙古与中国的关系全面加强。应蒙方的要求，中国多次向对方提供大量优惠贷款和援助，在最近10多年里蒙古发生的自然灾害中（主要是雪灾），中方数次向蒙方提供大量无偿援助。自九十年代后期中国魅力和影响力在蒙古全面显现，中国现在已经是蒙古最大的投资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中国已经取代俄罗斯成为蒙古最大的援助国，大量中资公司投资于蒙古的各行各业，人民币已经成为仅次为美元和卢布的第三大的硬通货（蒙古货币单位为图格里克，1元人民币约合150图格里克），蒙古的发展和经济繁荣已经离不开中国。比如在建筑业，中国公司垄断了蒙方市场80%的份额；采矿和冶炼加工业，中资公司和中蒙合资公司占到了该市场的50%以上；农牧业方面，蒙古民众日常食用的蔬菜和水果90%来自南方中国，许多中国商人承包了蒙古牧民的土地和草场并进行集约化农场作业；在零售业和商业领域，中国制造的商品琳琅满目，市场占有率达80%以上，遍布乌兰巴托、赛因山达、乔巴山等许多蒙古大小城市和乡村。由于粮食无法自给，中国每年在向蒙方售卖低价粮的同时提供数万吨的无偿捐赠。中方在蒙古的投资已经渗透到了国民经济的各个部门和领域。在蒙古方面，50%以上矿产品和原材料等初级产品输往中国，其中80%的金、银、铜、钼、锌等金属原矿床品销往中国，所有优质原煤、石油和天然气等几乎全部销往中国，传统的羊绵绒制品（羊绒、骆驼绒）、畜禽牧产品（山羊、绵羊、马和骆驼）和肉奶制品大量销往中国。2004年蒙古经济增长率为10.6%，2005年为6.2%（世行蒙古经济年鉴），这主要得益于蒙古大量的采矿产品出口，蒙古在中国高速成长的经济繁荣快车道上获益匪浅。

蒙古是现今亚洲最西化的国家，与成吉思汗辉煌时代相比它却是如今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全地区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不到1900美元，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每天不到2美元的贫困线下（美国雅虎新闻网）。根据2002年蒙古官方统计数据，全地区257，000个家庭中，四分之三的人仍然以传统的农牧业经济活动作为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大约40%劳动力依然从事于农牧业领域。他们穿西装、打领带，喝啤酒、吃面包，进迪厅和酒吧，过着通宵达旦的夜生活，年轻人时尚前卫，许多人自诩是欧洲人而非亚洲人，更为有趣的是相当多的人手里根本没有任何积蓄和存款，至少一半以上的人在从事商业活动时从来不讨价还价。在首都乌兰巴托，100多万人口占了全部总人口的一半，大量的离开农牧区的人们来到这个城市定居在边缘地带的许多贫民窟里，他们没有工作，烧树木、木炭和煤块取暖和做饭，靠捡垃圾，帮人做杂工为生，其中许多妇女从事卖淫和拐卖妇女和儿童活动（乌兰巴托邮报）。乌兰巴托街头至少有10000名14岁以下儿童是在饥饿状态下，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管道或者废弃仓库里度过零下30-40℃的严冬（今日蒙古网）。由于北方邻居的影响，一些地下黑势力从事走私和贩卖毒品和军火的活动猖獗。最近蒙古政府关于是否设立赌场的争论也给这个地区引发了巨大的社会争执和分歧（蒙古民族传统没有赌博现象）。这一诸多现象带来了严重的社会治安和环境问题。中老年人和边远地区的人们则恪守蒙古古老传统，住蒙古包，穿长袍，过藏历白月新年，每天过着差不多和十九世纪初期一样的农牧生活，稍有不同的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增添了一个被称为“铁马”（摩托车）的家庭成员。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在蒙古高原上生活的当代蒙古人中，许多蒙古人仍然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他们的许多亲戚在中国内蒙古，许多人仍然不远数百公里跨越国境，来到内蒙古呼和浩特、呼伦贝尔和鄂尔多斯等许多城市求医问药、走亲访友和寻根祭祖，这是血缘相亲的同胞情谊。可是这在1990年之前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从另一方面看，由于人革党执政的长期的敌意对立宣传和教育，蒙古国近7成民众仍然认为俄罗斯是最可信赖的邻居和好伙伴。虽然政府已经从1994年开始从法律上规定所有中小学必须教授旧式蒙文（维吾尔蒙文），但是俄罗斯化的影响仍然无处不在。蒙古方面对南方中国的恐惧和戒备心理在双方的关系上也表现得甚为明显。即使在蒙古国历任领导人奥其尔巴特、巴嘎班迪、恩赫巴亚尔对中国的历次国事访问中也始终强调要求中方尊重蒙古的独立地位和领土完整，尊重蒙方国情和自己选择的发展道路，并要求中方保障其无核化立场和地位，同时在中蒙双方的声明和公报中不厌其烦的强调和重复这一点。另外很多时候，当蒙古国总统面对中国和外国记者的有关蒙古问题的提问时，他们都是毫无例外的闪烁其词，竭力避免涉及深层次敏感问题。以上事实说明蒙古上下这种对南方中国的严重戒心由此可见一斑。

2006年8月蒙古国举行建国800周年大型纪念和庆祝活动，这一年又发生了一些十分有趣和搞笑的故事。在去年庆祝日的很早之前，蒙古国政府就向英、法、美、日、德和俄等数十个国家领导人或政府代表发出了邀请，唯独中国政府的代表许匡迪特使是在临近快开幕的最后时间才接获邀请，国内媒体对如此重大事件却鲜有报道，仅有的也是寥寥数语便完事了。而在在中蒙边境的南方和北方，两国政府却也在为相关的成吉思汗活动的忙得不亦乐乎，但两国政府的庆祝方式、做法和行为却截然不同。大漠两边的蒙古族同胞都宣称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嫡派子孙和传人，更有趣的是漠北的乌兰巴托当局心理上无法接受同时有两个政府都宣称是成吉思汗的传人。南方的内蒙古政府在2006年花费巨资大规模修缮了伊克昭盟伊金霍洛旗境内的成吉思汗陵园，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的最大一次，同时在呼和浩特市修建了大型成吉思汗雕像，在学术界和民间大量民众上书中央政府要求举办成吉思汗文化节，为成吉思汗文化立法、营造内蒙的良好发展商机和环境，更为惊奇的是中央政府现在已经从法律上明确规定了以成吉思汗名义或者字眼进行有关的任何商业利益活动都是非法的，并被认为是对成吉思汗圣灵的亵渎和不敬。而在北方的乌兰巴托，虽然有关成吉思汗的800周年庆祝活动搞得红红火火，有声有色，政府领导人祭祝辞、大型文体表演、那达慕大会和成吉思汗时代军事操演等一系列活动也吸引了世界许多人的注意力和视线，但是像扑天盖地的成吉思汗牌啤酒、香烟、面包、牛奶，印有成吉思汗名字或者肖像的衣服、帽子，挂有成吉思汗广告牌或者标示的宾馆、饭店、旅社、酒吧和商铺等等许多奇怪商业现象，在2006年庆祝活动以来进入前所未有的高潮，这一奇特现象使得政府形象多少有些打折扣，不少老百姓感到这是过于形式化的铺张浪费，实质意义和效果并不明显，蒙古民族的未来显得渺茫和飘忽不定。

随着世界范围内和平与发展两大主题的深化，蒙古国内两大主要政党人革党和民主党在经历了民主改革多年的磨合和较量之后，两党在有关蒙古的国内和国际主要问题上已没有大多分歧和差别，他们都主张在地区利益至上的基础上发展国家经济，继续全面发展市场经济，实行民主政治和对外开放体制，同时反对外国军队驻扎在蒙古境内，坚持走无核化政策，全面发展同邻近的中俄两个大国的关系，积极全面拓展和扩大同英、美、德、法、日等发达国家的经济技术交流与合作，并争取他们的援助。在重视同中国和俄罗斯两个大国关系的同时，积极拓展和加强与所谓美、日、欧等第三邻国的关系，坚持走“多支点、均衡、平等”的外交政策。我们知道蒙古民主改革后的政府历来主张和平发展，不与任何国家结盟，但是蒙古政府的某些做法却又自相矛盾。作为一个处于夹缝中生存的弱小国家，全地区军队总数量仅仅20000多人，2002年蒙古政府竟然为了展示自己所谓的国家形象和履行自己在联合国的义务，不顾国家经济凋敝和人民生活困苦，派出了500人的维和部队参与联合国在伊拉克的维和军事行动。2006年蒙古政府又邀请了美日军队参加，举行了代号为“可汗探索2006”的军事演习，这是历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这一举动让中国深感不安，就是连它传统的盟友??俄罗斯对此都表示了极大的不解和遗憾。蒙古政府的这些做法似乎违背了它一再宣扬的无核化和和平发展道路。客观地说，作为当前（暂时）受到尊重的和认可的主权国家，它有权利保持必要的军队和国防力量，但是正是它处于一个不利的夹逢地位，本身应该小心谨慎，安分守己，避免刺痛和伤害邻居中的任何一方，避免成为大国博弈的战场和牺牲品。如果说蒙古经济发达，国内武装力量强大，人民安居乐业，政府高效，倒也可以找出参加维和或者展示自己国家形象的完全的充分的理由。史书上记载成吉思汗灭国四十，其中有数次“夜郎自大”的征战故事。写到这里，笔者并不是愿意回到过去穷兵黩武、武力霸权的时代，也不是什么好战分子，鼓动国家间战争和冲突，而是作为一个真实的和平主义者来看待和分析这一问题的。真实地说，蒙古国家地位获得世界认可和承认的历史非常短暂，从1921年3月乔巴山和苏赫?巴托尔占领库仑（乌兰巴托），7月成立蒙古革命政府算起（在苏俄的支持下），到如今也不到90年，即使近年来蒙古政府一直努力讨好和献媚的像美日等发达国家，日本是在1972年同蒙古建交，而美国政府则更是迟迟在1988年才承认蒙古政府。几乎心底里所有（外）蒙古人都清楚，至少在1990年前蒙古国家地位是完全受人摆布和控制的，很长时期内蒙古国的主权国家地位的并不牢固。

在进入新千年的21世纪后，蒙古经历了多次政局动荡和严重的自然灾害，尽管历届政府都努力把实现国家经济发展和地区稳定作为首要目标，但是几大主要政党围绕着现任政府是否高效和廉洁，针对大量官员的贪污腐败行为是否应该制定更加严格的法律，北部地区是否适宜修建大型水电站，中部和南部地区日益加剧的土地荒漠化现象如何处理应对，国内几大丰富的（自然）资源原矿床是否可以被外国公司和政府参股并购等等诸多国内经济政治和法律问题争吵不休，各党派和政治派别的支持者在乌兰巴托街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街头抗议、集会和请愿活动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苏赫?巴托尔广场、国家宫、（大呼拉尔）议会大厦和人革党总部等主要建筑和地点时常成为群众冲击和发泄的对象。大多数普通民众对民主改革以来所谓的名为实现国家富强发达，实为政党或个人私利的民主政治感到厌倦和失望，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多年来没有实质改变，倒是政治暴力、酗酒闹事、仇杀、偷盗、抢劫和强奸等暴力事件层出不穷。鉴于蒙古落后的经济状况，许多有胆识的中国商人和公司看准了外蒙的投资机会并因此而收获颇丰，但在此问题上许多蒙古人却对此持有截然相反的态度。一些人认为蒙古的发展离不开中国，中国的强大必将影响蒙古并可能将来产生统一国家。另一些人则认为，中国人的进入使得蒙古对中国的恐惧心理更加增强，并导致许多蒙古人特别爱找中国人的麻烦。根据2007年最新的媒体报道，目前尚无民意测验机构作过有关未来蒙古国家地位的调查（无论南方中国国内，还是蒙古国和世界其媒体），但所有媒体都几乎无一例外的指向了三个相关方面的问题：蒙古对中国怀有复杂的感情、蒙古对中国的戒惧心理越来越重和蒙古民众生活水平仍然很低。

由此产生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未来蒙古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