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一公
刚看完《高考1977》,为剧情打动,也想起我记忆中的1977年。
那年,我十岁,小学三年级升入四年级,已经开始懂事。父亲终于从所在的河南省驻马店地区工业局分到了住房,我们全家也毫不留恋地告别了居住了三年之久的临时住房 – 驻马店镇机械厂公共浴池, 搬到了毗邻农田的新家。我则恋恋不舍镇第九小学的同班同学,不情愿地转入镇第十小学。当时不知道,其实十小的学生多为干部家庭的孩子,师资也更强些,后来成为镇实验小学。
我在家里排行老末,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毅坚大我五岁,小姐姐意志只比我大十五个月。印象中我与哥哥、小姐姐常常拌嘴争吵,但大姐玉芬却很特别。她比我们的年纪大很多,帮着父母照顾我们三人,很懂事,从来不与我们争执。大姐非常喜欢我,常常悄悄带着我一个人出去玩。我极怕打针,生病需要打针的时候都是大姐姐背着我去医务室我才愿意忍受挨扎的痛苦。我过十岁生日那天,大姐带我去镇火车站旁的冷饮店吃“好东西”,精巧的小碟,中心有一勺乳白色的食品,吃起来味道甜美极了,大姐告诉我说这叫“冰激淋”。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美妙的好东西 – 我永远忘不了这第一次吃冰激淋的感觉!后来,直到我上高中的时候,才得知大姐其实是我的二姨妈的女儿,但二姨父、二姨妈有五个孩子,抚养不起,在江苏吕城出路也不好,就让他们的大女儿跟着我父母过了,大姐玉芬也随了我家的施姓。
到77年高考前,家里又多了表哥平波和表姐小黎。他们都是我二姨妈家的孩子,看到玉芬在河南还能在工厂里谋个临时工,就让他们一起来到了驻马店。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多才多艺,在农村下放时给公社高中当老师,在镇机械厂工作时带领技术员进行硬质合金的技术革新,炒得一手好菜,会打家具、剃头,又是个不错的裁缝,我们兄弟姐妹的衣服裤子都是父亲一手裁制的。
77年下半年的一天,放学回家,看到父亲在很激动地与大姐玉芬、表哥平波和表姐小黎说什么事情。哥哥毅坚也在听。后来才知道要恢复“高考”了。其实,对于高考是个什么东西,我当时一点儿也不关心,只是好奇父亲为什么会这么上心。那天之后,父亲天天都会很投入地给大姐、表哥和表姐定时讲解、辅导课程,无论数学、物理,还是化学,父亲都挺在行。表哥表姐初中就赶上文革,功课都耽误了,基础很差,听课也很吃力。每天晚上,煤油灯下,父亲总是一遍遍耐心讲解,纸张比较贵重,有时就用粉笔在地上推演公式,甚至用小砖块。当时最流行的是一套上海人民出版社发行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覆盖很全,大概有十多册。
大姐、表哥和表姐都参加了77年12月10日的高考。由于基础太差,表哥和表姐都没有达到中专录取线,大姐则被湖北省一所中专录取。大姐决心再好好复习重考,与表哥和表姐一起,在父亲的悉心辅导下又苦读了一年。78年高考,表姐去了汝南师专,表哥被信阳中医学院录取,大姐考了328分,进入郑州工学院水利系读本科。
当时高考的录取比例非常低。77年,570万考生,只有27万人得到录取,不到5%;78年,610万人报考,录取了40.2万;79年,全国高考首次统一在7月7、8、9日三天进行,有468.5万人参加了高考,录取了28.4万人,录取率为6.1%。2007年,高考恢复后整整30年,共有567万人报考,与1977年考生人数极为接近,但录取比例接近50%。相比2001年以后高达50%的录取率,1977–79年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我的表哥和表姐仅凭初小文化,最终考上大学,除了他们的苦读和毅力,主要原因还是我父亲的心血教导。
哥哥毅坚性格内向,言寡语少,但数理逻辑极强。高中时获得驻马店地区数学竞赛第九名。79年参加高考,数学84,物理99,化学60,数理化三门成绩在驻马店地区名列前茅,可惜语文、政治均差强人意,总分352,尽管高中老师希望哥哥报考清华大学(录取分数线大约348),我的父母最终还是保守地为哥哥选择了北京航空学院。
姐姐意志天资聪慧。说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例子,记得82年夏天父亲测试我们三个孩子的数学水平,出了一道几何题。上高中的姐姐仅用了15分钟就巧妙地做了一条辅助线,得到正确的解答。而哥哥则是运用他擅长的逻辑推理,先证明了一个小定理,然后以此解答几何题,前后用了将近半小时。刚刚学完几何的我,非常想在父亲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实力,击败哥哥姐姐。让我脸红的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最终也没找到正确答案。姐姐直到高三还是班上的前三名,而她所在的重点中学每班每年都会有十来个人考取重点大学;可惜姐姐连续两年高考紧张、发挥严重失常,仅仅在83年考取了郑州电力专科学校。
我从小受五位哥哥姐姐高考的影响,争强好胜。父亲辅导哥哥姐姐的情景始终历历在目,我从小就觉得地上推演方程式的神奇,也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常常想往着学习更高深的数学、物理,以期超过哥哥姐姐。在父亲的影响下,我在77年开始自学五年级的功课,尝试跳级。79年在驻马店镇小学升初中统一考试中,我数学100分,语文84,常识96,以总分280获得全镇第一名。也第一次尝到了学习的甜头。1985年夏天,我以84年全国数学联赛河南赛区第一名的成绩被保送进入清华大学生物系学习。其实,没有参加我一度梦寐以求的高考对我来说是个遗憾。
初稿于4月26日,改稿于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