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锦泉
邓牧
段锦泉／邓牧
上周二（11月18日），美国三大汽车公司的总裁在参议院银行委员会的听证会上表示，如果联邦政府不立即提供资助的话，美国国内的汽车业将面临倒闭，数百万人将会失去工作。
“你若不救我，会造成大规模的失业。”虽非危言耸听，但也反应长久以来大企业对政府的依赖。
曾经辉煌一时，作为美国工业支柱的汽车工业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美国政府为什么不愿意像救“两房”（即贷款公司房利美FannieMae和房地美FreddieMac的简称）和保险业巨头美国国际集团（AIG）一样，对它们迅速伸出援手呢？美国三大汽车公司不破产行吗？
积重难返的美国汽车业
先看看危机有多严重。从1986年起连续15年，美国最大的汽车制造商通用汽车在财富全球企业五百强的排名中一直蝉联榜首，2000年其市值约有638亿美元。仅八年后的今天，通用公司和美国第二大汽车公司福特这两家的市值总和还不到50亿美元，而相比之下，1929年3月美国大萧条前夕，通用的股票市值为40亿美元。
美国第三大汽车品牌克莱斯勒也是岌岌可危。克莱斯勒自1998年被德国的戴姆勒公司收购后一直收益不佳，戴姆勒于去年出售了克莱斯勒80%的股份。上个月，克莱斯勒的本土销量仅为9万4530辆，比去年同期减少近35%。
为什么这三大汽车巨头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首先是高昂的成本问题，按照和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签署的合约，通用的10多万本土工人享受着高达70美元的时薪，近50万退休员工及其家属享受着终身退休金和医疗保险，与此同时，日本汽车公司在美国工厂的员工时薪只有15美元左右。
由于进入美国市场时间相对较短，日本公司在美国没有太多退休人员负担。另外，在三大汽车应工会要求于1984年成立的“工作银行项目”下，有超过1万2000名下岗工人不用工作也和在职员工同样拿全额的年薪。1990年通用签下的另一份劳工协议中甚至承诺给解雇员工3年工资。
此外，三大汽车对全职员工实行同工同酬，不计工龄的薪酬体系。这种高福利的工资模式，在二战后以几乎垄断的方式高速成长，曾经为美国汽车业的迅猛发展提供了动力。但是，随着全球竞争的加剧，首先是欧洲车，然后是低成本的日本车和韩国车，使得三大汽车越来越难以竞争。
其次，由于美国独特的汽车文化影响，三大汽车一直忽视节能汽车的发展。自从70年代石油危机以后，欧洲和日本都先后推出了低耗能型汽车。但由于美国油价相对低廉，美国人对大型车极其偏爱。大型车的高利润让三大公司不但把公司的资源都集中于大型车的业务，而且把车越做越大，以至于后来的“悍马”车百公里的油耗达到了25升。
然而，近年来，高油价和环保观念让消费者越来越青睐低能耗的中小型汽车。去年，通用汽车每月要销售10余万辆皮卡（pickup）和SUV等大型车，今年销量遽降。与此同时，日本汽车公司却纷纷在北美新建和扩建生产基地。
今年头八个月，日本汽车厂商在美国的销售额有史以来首次超过了三大汽车。丰田、日产、本田三大日本汽车公司预计到2010年在北美的年产量加起来将超过540万辆。
其实，美国三大汽车公司在低能耗型汽车的研发上也一度投入很大。比如通用汽车是最早开发混合动力的汽车企业之一，但目前最畅销的油电混合动力车却来自丰田。
1990年代，通用开始花了几年时间来研发油电混合动力汽车，在后来又将注意力转向了电力驱动车EVI。不过EVI推出市场没多久就因为商业原因被放弃。而丰田汽车却一直坚持不懈，率先推出了混合动力汽车普瑞斯(Prius)，并在美国市场上迅速占据领先位置。
这一切说明三大汽车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汽车行业发展的方向，一直沉浸在自己辉煌的历史中，对市场的变化反应迟钝，不能随着消费者需求及时调整产业方向。
曾经辉煌的汽车文化
三大汽车在美国有着辉煌的历史，它们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早已和美国人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汽车文化。1913年，福特发明了生产线，改变了美国人的生活。二战时，通用汽车载着美国大兵解放了欧洲。
二战后，汽车使美国人迁徙到郊区，开始享受悠闲的田园生活，顺着新建的四通八达的州际高速公路到处去寻找自己的梦想。
如今，汽车是美国精神的一部分，三大汽车公司和美国文化息息相关。
过去百年来，汽车产业一直是美国的三大支柱产业之一，美国的汽车产业在全球一直独占鳌头。底特律因三大汽车公司的总部而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汽车之城”。在全盛时期，全城400多万人口中超过九成的人以汽车业为生。
1953年，前通用汽车总裁查尔斯·威尔逊(Charles Wilson)在美国国会有一句名言：“一切有益于国家的事，也有益于通用，反过来也一样。”如今，美国汽车公司拥有员工近24万人，还有其他超过70万从事汽车材料和零组件生产的人员，另外，约有100万人在全国两万多家经销商从事汽车销售工作。
即使目前通用和福特的股价已跌至历史新低，这两大公司仍然是美国道琼斯30种工业指数成分股。在全美以汽车为中心构成的产业链也十分庞大，包括钢铁、设计、零组件，二手车、汽油、销售及维修，还有汽车贷款、保险等等。
在这个庞大的产业链中，三大汽车只要有一家倒闭，可能在一年内就会有上百万人失业，其中单是在汽车制造业及其供应商就业的员工薪水就将减少超过1000亿元。
密歇根州女州长格兰霍姆上周在CBS的晨间节目中说，在美国每十个工作职位中就有一个和汽车行业相关。如果三大汽车垮掉，就会在这个国家产生连锁反应。
对于汽车业的困境，美国政府并非完全无动于衷。2007年，美国国会曾批准向汽车行业提供250亿美元贷款，利率在4%至5%之间，用来帮助汽车制造商改建工厂和更新设备，从而转向节能型汽车的生产。
上周，三大汽车的总裁们在听证会上要求政府再援助250亿美元来解决他们目前面临的现金短缺问题。通用汽车说，如果没有及时的救助，他们可能在2009年初破产。
然而，共和党议员和白宫不希望将已经公布的7000亿美元救市方案用于帮助汽车业渡过难关。财政部长保尔森一再表示，美国国会和布什总统批准的7000亿美元的救援方案中不包括非金融行业。解决汽车行业的问题，必须找到一条能让这个产业持续和长久发展的办法。
参议院银行委员会共和党首席委员、阿拉巴马州议员谢尔比在听证会的第二天也表示，目前汽车业的失败，是管理层经营不善所造成，三大汽车公司只能申请破产保护，其领导人则应该下台。
由于参议院和白宫相互指责，最终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民主党人里德把对汽车行业250亿美元救援计划的表决推迟到12月2日，并阐明表决的前提条件为三大公司在此之前必须拿出令人满意的改革方案。这意味着在2009年1月20日奥巴马上台前，三大汽车只能自谋生路。
政府可以协助汽车业重组
通用上一次有盈利还是在2004年。过去四年来，通用已亏损超过700亿美元，所以对白宫来说，政府出面救援无疑是用纳税人的钱，去填补经营不善企业的无底洞，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并且，三大汽车公司的现状并非由金融危机造成，而是他们生产的成本太高，经营方式没有跟上消费者的观念，产品需要更新换代，企业需要重组。
白宫发言人佩里诺在11月17日指出，“我们很惊讶参议院民主党议员会提出这一救援计划，其中并没有要求汽车业认真考虑如何进行可行性企业重组。”为解燃眉之急，白宫还提议尽快发放原已通过的250亿美元汽车业节能研发贷款。
也许，破产是三大汽车公司一个更好的选择，它们在调整产品和劳动力结构来适应市场的变化方面做得太少。临时的现金救济，只能让其苟延残喘一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它们需要的是痛下决心，做徹底的经营重组和市场定位，才有机会浴火重生。
汽车工业在美国不会仅因三大汽车的破产而消失。但是，不论它们破产与否，汽车就业市场的恶化已经不可避免。外国汽车公司在美国的产能将会增加，尽管所提供的工作薪酬没有三大汽车那么优厚，随之增加的就业机会，会填补三大汽车留下的空白。
这些外来的替代者无疑将会伤害所谓的“美国精神”，但这是美国为自己多年来所倡导的自由市场和全球化所须付出的代价。
美国政府应当等三大汽车公司申请破产保护后才开始实施援助。救援时间点的不当，只会掩盖根深蒂固的问题并且延宕必需的改革。
在三大汽车转型过程中，美国政府可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破产是很残酷的，三大汽车将暴露其退休基金的资金缺口，退休人员将面临无法享受原有福利的窘境。我们认为美国政府应该在重组过程中提供协助，在当前经济危机中这不但符合情理，并且也是社会可接受的。在实施福利救助的同时如能提供特殊资助，协助发展下一代汽车科技将为更有效的救援措施。
作者简介：段锦泉为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Cycle & Carriage金融讲座教授并担任新加坡国立大学风险管理研究所所长。
邓牧为新加坡国立大学风险管理研究所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