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就业量增加时,总实际所得也要增加。当总实际所得增加时,总消费也要增加,但不如所得增加得那么多。所以,如果整个就业量都用于满足消费需求的增加量,雇主们就要蒙受损失。因此,要维持一定的就业量,当前的投资量必须足以吸收在这个就业量下超过社会消费量的那部分总产量。因为如果投资量小于这个量,则雇主们的收入将不足以诱惑他们提供这一就业量。……仅仅是有效需求不足的存在,就足以甚至经常会使就业量的增长在达到充分就业水平之前停止。有效需求不足经常阻碍生产的进程。……当就业量增加时,由于消费者的开支小于总供给价格的增加,所以,除非投资的增加能填补两者之间的差距,否则已增加的就业量就会成为无利可图的事情。……消费是一切经济活动的最终目的和唯一对象。……收入越高,收入与消费之间的差距就越大。……每当制造一件为了以后的消费而从事生产的物品时,现期的总需求就会增大。每当我们靠增加投资来维持今天的均衡时,就会使明天的均衡变得更加困难。”——凯恩斯
凯恩斯主义的政策就是政府出钱以工代赈,是治标的办法。政府投入的这些钱相当一部分回不来,会成为烂帐,推高通货膨胀和资产价格泡沫。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去弥补,实施一次凯恩斯主义的政策需要更多次实施凯恩斯主义的政策去维持暂时的平衡。只要物价和资产价格还在能够容忍的范围内,就可能一直搞下去,于是,QE之后有QE2,后面还可能有3、4、5、6……。
言归正传。
资产阶级要求政府设立现在意义的央行的目的就是为商业银行提供最终贷款人,使拥有良性债权的商业银行度过经济危机初期的挤兑风潮。实践证明,央行有这个能力。资本家和政府还希望央行通过提供足够的流动性以避免经济崩溃和长期的萧条。实践证明,这超出了央行的能力,最终必将带来严重的副作用。
代表资本利益的经济学家(比如弗里德曼之流)一直不肯承认资本主义自身存在消费不足的倾向。把经济危机的责任归结为货币数量的不足:“几次突出的银行倒闭事件或其他事件造成了对银行制度的缺乏信心,从而一系列的新的银行挤兑。除非使用某些方法创造出额外的现金,并且使银行得到这些现金。否则,一家银行回收贷款、出售票据或兑换它自己的存款从而对其他银行造成压力。其他银行反过来也会对更多的其他银行施加压力。这种恶性循环,假使听任其自行继续下去的话,会益愈严重。使得本来是完全健全的银行破产,动摇存款者的信心,从而恶性循环开始……没有任何国家在任何时间有过任何严重的经济萧条而不伴随着货币数量的急剧下降;而同样的,没有任何货币数量的下降而又不伴随着严重的经济萧条。”
按照他们的看法,只要央行在危机时刻放松信贷,提供足够的贷款就不会有危机。“储备系统有权力来创造出更多的现金,同时也赋予各种手段,以便以银行的资产来担保使银行获得现金,通过这种方式,……储备系统有足够的力量来为银行提供它们的存款者需要的现金。假如做了这些事情,银行倒闭会被制止而货币崩溃会得以避免。……经济大萧条像大多数其他严重的失业时期一样,是由于政府管理不当而造成的,而不是由于私有制经济的任何固有的不稳定性。”
资本家的代言人把责任推给政府,如同当年那些有三千英镑资产却负债五万英镑的经营的人,责怪《皮尔条例》禁止银行滥发钞票一样。正常情况下,企业离开银行寸步难行,大额交易必须通过银行(贩毒之类非法交易除外),很难想象会有企业之间的交易通过现金往来。个人的大额交易也是银行转帐为主。所以,正常情况下,不会有大批储户主动提现。此外,有人取款必然也有人存款,个别人的提款行为会被其他人存款行为冲销掉。此外,银行之间还可以彼此拆兑,对个别银行的冲击会被银行同业之间的互助化解掉。所以,少数储户的不理智行为根本无法轻易撼动银行系统——否则商业银行也不会诞生、发展、壮大并存在几百年。
既然私人经济制度没有任何固有的不稳定性,市场可以有效地自我调节,为什么社会上会突然出现同时到银行提现的要求?这种要求甚至会强大到足以冲击整个银行系统的地步,以致会产生“挤兑-倒闭-再挤兑”的恶性循环?为什么大家会集体发疯?既然是群体性心理问题,为什么不能通过公开讲话等手段安定情绪,却要求政府通过央行“用某些方法创造出额外的现金”呢?弗里德曼显然回避了这个问题。他的解释只说明了雪崩的过程,却回避了雪崩的起因。他像一个狡猾的骗子,隐瞒了最关键的地方,明显是在骗人。
危机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货币数量不足,而是货币主人的比例不对。掌握大量货币支配权的少数人,并不打算用这些货币去购买消费品,而只打算让这些货币带来更多的同类。不掌握货币支配权的多数人,有强烈的消费欲望,却只能囊中羞涩地走开。于是,大量产品静静地躺在货架上或仓库里。它们对应的银行贷款无法偿还,最终变成坏账。
每一个企业都是独立的资本单元,货币不断从企业的采购和劳资部门流出,购买设备、原料和劳动力,不断从销售部门流入,作为销售货款回到企业的帐户下。一个企业生存的前提是以销售货款形式回到企业的货币至少和前期投入经济循环的投资货币相抵,否则很快就会资不抵债,破产倒闭。所以,企业的每一项投资之前,都要首先估计市场盈利情况。如果销售商的仓库里面堆满存货,销售商是不会增加订单的。没有销售商的订单,生产商也是不会主动增加投资的——生产出来的产品,没有订单,只能压在自己的仓库里。
当然,如果企业的主管是萨伊和他的门徒那样的白痴除外——按照他们的理论,供给自动创造需求(supply creates its own demand)。或者说,只要不断生产,产品就会卖出去。大量存货堆积的时候,不管有多少库存,不管有没有订单,只要继续不断生产,这些存货就会自动消失——这不是胡扯淡吗?
需要注意的是,技术革新时期,即使有大量的库存,没有新增的订单,企业也会增加投资。轮船出现了,帆船就要被淘汰,淘汰下来的帆船要么进博物馆,要么被拆毁。水上运输公司如果不希望自己也进博物馆,被其他同行兼并、瓜分,就要迅速增购轮船,淘汰帆船。这样的新增投资来自科技的进步和竞争的压力,而不是企业主动不顾大量库存和有没有订单去扩大生产。
扩大生产又不能从同行手中抢夺到市场,只是自己产品滞销,同时给零售商压价、供货商涨价的机会。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这时,倒霉的往往是中小企业,或者信用消费的消费者。
对中小企业来说,由于竞争激烈,博弈能力弱,它们的销售往往要采用赊销的方式,采购却往往要用现金结帐,甚至要求预付帐款。一旦销售不畅,马上就要面临没有新订单、商品被退回,原料无法撤单,流动资金紧张的问题。不仅如此,它们往往采取薄利多销的经营方式,上下家把它们的利润空间压缩到最低,没有多大实力承担产品滞销的损失。它们属于“躺着中枪,中枪就完蛋”的那一群,是资本之中最悲摧的类型。相比之下,大企业就是站着,子弹也会绕着它飞过去——它们不但不必对下家不必赊销,甚至可能要求自己的上家向赊销,同时要求自己的下家预付货款。生产循环完全用别人的流动资金。对他们来说,就是产品卖不出去,也与自己无关——货款也已经落袋为安了,甚至可能还压着上下家的资金。而且他们往往利润丰厚,所以即使偶尔中弹,也很难伤筋动骨。如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小企业为什么要拼命要做大,它们有实实在在的压力——不做大,迟早被吃掉。
信用消费的消费者也是如此,他们的提前透支了未来的收入,一旦遇到裁员,马山就可能失去住宅和车子。资本主义经济是强者获得收益,弱者承担损失的经济模式。所以,资金断裂的起点,必然是经济地位最不利的环节。处于这些环节的企业或个人,必然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这些中小企业家金额贷款消费的人,手中现金奇缺,必然四处借钱,没有向银行贷过款的要向银行申请贷款,已经申请贷款的会要求银行延期或者借新还旧,被银行拒绝贷款并被催逼偿还贷款的会拍卖房产、汽车、古玩,或者求助于高利贷,还不上高利贷的会选择跑路、“人间蒸发”,他们的财产会被高利贷债主拿走、银行拍卖。如果他们自己剩余的财产不足以弥补银行的贷款,余下的部分就要由银行承担。这是前面“欠债还钱”一章的内容。
正常情况下,每时每刻都有旧企业倒闭,也都有新企业诞生。旧企业倒闭给银行带来损失,新企业诞生给银行带来利润,两者不断弥合。但是,在经济危机时期,整个经济处于“结算”状态,前期投资的大量产能被释放出来,超过社会消费能力的产品却没有销路。企业面临资金回流的压力,维持旧企业极其困难,创建新企业风险极大、无利可图。于是,现金回流不畅的企业拼命申请贷款,银行却不敢放贷。尽管如此,银行注定有大量的贷款无法收回,损失远远超过利润。这时,就会出现银行的倒闭潮。这就是雪崩的起点,也是弗里德曼有意回避的关键点。
央行能够挽救的部分,是有对应消费能力,但是暂时还没有产生足够回流现金的部分。央行给予商业银行贷款(或者按照弗里德曼的说法“使用某些方法创造出额外的现金,并且使银行得到这些现金。”),帮助商业银行度过最困难的时期,那些有还款能力(或者说有对应消费能力)的项目的产品和服务逐渐销售出去,产生现金回流,商业银行用回流现金,偿还央行的贷款。这些项目产生的现金回流,会通过商业银行流回央行。央行为商业银行提供的这些贷款会随着到货币回流逐步湮灭掉,并不会对经济造成长期的影响。
至于那些超过社会消费能力的产品,没有对应的消费能力,也就没有对应的现金回流,即使商业银行继续给予贷款最终也必将成为呆账。如果央行给予商业银行贷款支持这样的项目的话,商业银行最终必然无法偿还央行的贷款。这就会成为变相的发钞(不能按时收回的央行贷款就是变相发钞)。
借了一次钱还没有完,企业必然会压缩产能。已经有这么多库存了,而且销路不好,靠贷款勉强维持,企业怎么可能继续保持现有的产能呢?不管销路如何,企业不断向银行贷款,不断生产卖不出去的东西;不管企业的产品有没有销路,银行不断继续企业贷款;不管银行贷款质量如何,不断给予银行贷款。这样的循环,实际就是央行不断发钞购买企业滞销的产品。
这样的事情,如果是由私有企业和私有商业银行做出的,最终由央行买单,那么在任何国家都是严重的丑闻。(私人投机冒险,然后由央行买单,由全社会承担通货膨胀的代价,这就难怪社会底层要求占领华尔街了。)除非是政府默许,否则根本不可能。当然,如果是国有企业、国有商行联手做出的事情,央行买单并不罕见。(有时,国有商业银行的经营者为了私利胡乱放贷,然后把烂帐推给央行。央行和商行都是国家的,央行买单也是常见的情况。)后面我们会看到,凯恩斯的方案,其实就是把产品卖给央行。
这时,对企业来说,如果没有新增的订单,最正常的处理方式是倾销库存,尽快回款,同时压缩生产。对劳动者来说,就是放长假或者失业。裁减员工,意味着裁减工资,必然导致社会购买力进一步下降。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多么廉价的贷款,企业也不会扩大产能——产品做出来堆放在仓库里卖不出去,傻瓜才会做那样的事情。这时,经济就陷入了所谓的“流动性陷阱”。所谓“降低利率成本,放松信贷,企业就会不管库存和市场销售情况扩大生产”,这样的说法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不信,绝大多数人也不信。
于是,产能的下降便不可避免。对应的就是失业的增加。
在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条件下,由于竞争的压力,这个过程是短痛。企业很快就会更新设备,一家水上运输公司采取了轮船替代了帆船,其他同行就感觉压力很大,很快也被动会跟进。于是新的投资高潮就会到来,对劳动力的需求也会增加,由于工人收入增加,消费能力也会上涨。于是,新的经济周期到来,经济危机的严冬很快就会过去。至于这些产能达产以后,新对应的消费不足,那是以后的事情。
在垄断资本主义条件下,垄断企业没有竞争的压力,这个过程便会异常漫长而痛苦。垄断企业不会主动更新设备,那些“虽然投入高,但是生产效率更高”的设备对垄断企业意义不大,整个市场在自己控制之中,没有必要扩大产能。我们前面在《人造饥荒》中已经指出,人为制造一定程度的短缺,比如“油荒”、“煤荒”、“气荒”、“电荒”,对垄断企业来说,是比更新设备扩大产能更有利可图的事情。垄断企业控制生产循环,它们不但没有扩大产能的冲动,反而有压缩产能的倾向。至于其它中小企业,如果不想悲剧,必须“小猪跟着大猪跑”——如果垄断企业压缩产能,中小企业扩张产能,这些中小企业就要面临原料涨价,产品被压价的局面。
这时,产能的压缩带来的失业不但漫长而且痛苦。更悲摧的是,这时社会的就业总量是有限的,并不会因为工人降低工资而增加。所谓“劳动力供求曲线是两条交叉的斜线,只要工人要求的工资越低,资本家就会雇佣越多的工人。如果劳动力愿意接受较低的工资,那么就业量就可以扩大,所有失业归根结底都是由于失业者拒绝接受与其边际生产力相应的报酬造成的”的说法,是扯淡的。产品卖不出去,工资再便宜,资本家也不会无限增加雇佣量。有多少订单,雇佣多少工人,即使有一部分机动名额,也不会超额太多。多雇佣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一份工资开销,不雇佣不能创造利润的人,以最少的成本(包括工资成本)创造最多的利润,这是资本的追求,也是基本常识。我们在前面的《自然失业率》中已经指出,资本家雇佣工人的数量直接决定于有效需求量,或者说有支付能力的消费水平;而工人的消费能力,则是由社会顶层的需求衍生出来的。这时,工人彼此之间的为了就业展开竞争,竞相压低工资,只能使他们的生活更加苦难,而并不能增加就业量。不仅如此,大量工人的消费能力的下降,也会导致为他们提供产品或服务的劳动者失业。
因为社会全员充分就业的产量,远远高于顶层稳拿能消费的产量。最终的结果不是全员充分就业外加一大堆产品滞销,而是按照稳拿的需求量决定社会的就业量(或者说是一大堆劳动力滞销)。这就是凯恩斯所说的“仅仅是有效需求不足的存在,就足以甚至经常会使得就业量得增长在达到充分就业水平之前停止。”不仅如此,社会贫富差距越大,这种失业现象越明显。“社会越富有,其实际产量与可能产量之间的差别就越大,因而经济体制的弱点就暴露得更明显,甚至令人感到愤慨。”这一方面是因为社会顶端少,消费能力较弱;另一方面是因为社会底层数量太多,博弈能力差,内部竞争激烈,工资水平低下。
穷则思变。垄断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经济萧条,是资本主义最不稳固的时期,也是最容易发生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时期。这时候给工人们灌输“进行经济交易的双方都可以从中获利,只要交易双方是自愿的而且是不带欺骗性的”的教条是没用的。资本家不能从雇用工人中获益,就不提供工作机会。工人不能就业,就要挨饿。他们不要什么获利不获利,他们要工作,要吃饭,要活下去。当社会存在大量的失业的时候,想维持社会稳定是极其困难的。
央行可以通过贷款保住有消费能力的项目,但是却不能保住那些没有对应消费能力的项目——除非央行打算变相发钞,而不是简单地给予贷款——贷款需要按时收回,发钞则不必。对商业银行来说,这些商品没有对应的销路,所以贷款才收不回来。如果央行打算援助这样的项目,也就意味着用自己的纸币却购买没有销路的产品,因为那意味着没完没了地为没有销路的产品提供贷款,就是变相发钞。
这时,对政府来说,改变社会分配结构,通过税收征收一部分人永远不会消费的财产转移给没有消费能力的社会底层是治本的解决方案。政府消费或者投资弥补有效需求不足,然后向社会顶层征税,支付消费或投资的账单。
很显然,这种方式会受到社会顶层的强烈反对,往往很难推行。掌握经济最多的人,往往也是现存社会掌握社会政治资源最多的人。从他们身上拔毛最困难。历史上看,雍正皇帝推行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落下刻薄的骂名。国际上看,奥巴马上台以后试图推行的劫富济贫税收政策遭到华尔街的强烈抨击,结果步履维艰。
不仅如此,这种税收甚至也会遭到所有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有发财梦想的人强烈反对,甚至包括一些不太稳的拿和不太卢的瑟。他们有点闲钱,但是却没有多少经济、政治资源,属于躺着也中枪的类型。稳拿自吹自擂的白手起家的发家史在他们之中最有市场,他们最容易相信稳拿致富的鬼话,梦想以现任稳拿为师,靠自己的聪明、勤奋或狡诈有一天能成为社会顶层的稳拿。他们没有能力用自己的遗产搞洛克菲勒基金会,也没有能力在英属维京群岛成立子虚乌有的公司为自己的收入合法避税,更不可能收买议员为自己呐喊,或者宣传什么“肉烂在锅里”对全社会有益的道理。他们反感稳拿对他们的压榨,却又没有像卢瑟那样陷入绝境。他们既惧怕本稳拿兼并,又不愿意实行改良的财政措施。他们的数量随着对稳拿限制程度的增加而增加——稳拿为所欲为的社会中,他们很快就会被稳拿吞并掉成为彻底的卢瑟。有趣的是,社会改良措施越多,原有稳拿受到的限制就越多,社会中层的数量就越多,反对进一步改良的力量也就越大。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违逆了资本主义制度私有财产至上的原则,通过税收主动改变社会分配结构就意味着社会主义的倾向。“当今极权国家的制度似乎解决了失业问题,但那是以牺牲效率和自由为代价的。除了短暂的兴奋期外,失业现象与今天的资本主义式的个人主义有不解之缘。”凯恩斯已经指出了,如果不想触及资本主义制度的话,失业问题基本就是无解的。
既然不能彻底改变惊人的贫富差距,或者说不打算治本,那么起码要治标。不然,社会动荡迫在眉睫,尤其是多数人穷则思变,少数社会顶端穷奢极侈挥霍炫富,社会矛盾尖锐对立,全社会人心惶惶的时候。于是,政府往往选择变相的拖延战术。拖延到新的技术革命到来,带来新的投资高潮。
政府既然不打算均贫富就要创造出货币,购买那些卖不掉的产品,避免暴跌。当企业大量产品卖不出去的时候,由银行提供贷款,让企业继续维持。这些滞销的产品绝不可能因为有了流动资金就能有销路,迟早将成为银行的坏账,最终由央行统一核销。这是第一步。
在商业银行的债权中,也就是在资本家用来抵押贷款的资产之中,必然有相当部分没有对应的消费能力,还有相当的部分对应已经失败的投机。这些资产是不良债权,最终必然无法带来现金回流。央行为商业银行提供的贷款之中,对应这部分资产的贷款,最终必定是无法偿还的。如果不想出现不良债权,那么央行为商业银行提供贷款必须有所区别,否则一股脑地无差别提供贷款,等于无差别买下银行的债权,最终其中的不良贷款必然成为包袱。这时,如果央行差别提供贷款,就意味着不良贷款的部分必然立即结帐,资本家、商业银行和储户承担投资失败的损失。由于没有对应的消费能力,这部分不良投资损失是必然存在的。换句话说,经济必然出现一个下滑的过程。一部分资本家破产和一部分银行的倒闭,是一种良性行为。通过这种行为,没有消费能力的投资,要由资本家和银行承担其中的一部分。
未来的不良债权还是立即出现的经济下滑,央行必须二选一。需要注意四点:首先,对债权的分析选择需要大量的时间。在恐慌蔓延期,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必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剖析大量的贷款行为未来是否能产生足够的现金流。其次,如何判断债权未来的收益也是极其艰难的,尤其考虑到投资收益的不可预期性,以及当事人必然使用各种手段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再次,未来的不良债权是未来的事情,立即出现的经济下滑是眼前的事情。最后,资产阶级否认资本主义制度内在的供给大于需求的矛盾,稳拿经济学把经济危机归结为货币数量不足,而不是货币主人的比例不对,央行则往往成为替罪羊(弗里德曼之流就把大萧条的责任推给美联储,而不是美国20世纪20年代长期的贷款消费行为)。那些资产只有三千英镑却负债五万英镑的资本家不会承认自己盲目投资的行为,只会指责央行没有提供足够的贷款,如同他们当年指责限制滥发货币的《皮尔条例》。央行也是官僚机构,“胡乱操作导致经济崩溃”的责任承担不起。如果考虑到这四点的话,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央行往往选择未来的不良债权而不是立即的经济下滑。
第二步要扩大有支付能力的需求,达到保就业的目的。经济长期萧条期间,既然企业没有足够的订单,就要压缩生产,那么就由政府来创造订单。这些订单注定没有对应的消费能力。——如果有对应的消费能力,也就不必政府扩大开支了。政府要把钱花费在廉价的公共住房、医疗、养老等方面,社会底层在这些方面虽然有需求,却没有对应的消费能力。按照弗里德曼的说法,这是“政府开支会转移私人开支,能保证没有转移办法就是使政府把钱花费在完全无用的东西上。”——在资本家的代言人看来,社会底层没有支付能力的需求,不论多么迫切也是“完全无用的”。
当然,政府也可以投资,比如修建公路,铁路,地铁,广场。“当就业量增加时,由于消费者的开支小于总供给价格的增加,所以,除非投资的增加能填补两者之间的差距,否则已增加的就业量就会成为无利可图的事情。”通俗一点讲的话,就是说这些铁公鸡如果不能引起跟进投资,那么注定就是赔钱的。项目投资10个亿,建筑商和上下游厂商利润3个亿,为争取项目而进行游说的华盛顿议员和掌握审批权的美国政府大小官僚获得2个亿,工人工资5个亿。这里面用于消费的部分,注定小于10个亿,假定是7个亿。(事实上,建筑商、上下游厂商、官僚和议员们发财越大,将来卖不出去的东西就越多。)那么对全社会来讲,短期看新增了7个亿新增消费所对应的就业量,长期看则有3个亿(10亿-7亿)的投资没有回款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每当制造一件为了以后的消费而从事生产的物品时,现期的总需求就会增大。每当我们靠增加投资来维持今天的均衡时,就会使明天的均衡变得更加困难。”如果要这些投资回款,就需要让官僚和建筑商把钱拿出来增加新的投资,或者有人愿意从他们手里借钱来增加新的投资。在垄断资本统治时期,除非垄断资本愿意增加投资,否则这是极困难的事情,具体原因在前面已经说明了。
因为政府很难通过增加顶层税收的方式支付这些订单带来的账单,也不可能破产。所以,如果政府不打算向底层加税的话,那么不论是政府直接使用财政赤字,还是利用商业银行贷款,或者发行国债,搞这些没有换款来源的项目。迟早都是央行买单。考虑到央行最早的功能是政府的融资平台的话,就不难理解这一点。
多说一点。
政府的现金来源无非税收、拍卖国有资产、增加债务借新还旧和印钞,一般人缺钱的时候可以多挣点、去当铺、四处借钱,政府也一样,不过多了印钞这个选项。如果央行不听政府招呼,比如欧洲央行不听希腊政府招呼,政府就比较尴尬。政府可以拍卖国有资产筹资,比如希腊出售小岛。但是,国有资产迟早有卖光的时候。政府也可以像社会发债筹集资金,但是万一遇到国际评级机构那样的黑嘴一忽悠,就可能弄得债也不好卖。如果没有能力动顶层的大饼的话,那么最终还是要向底层加税。——社会动荡时期,社会底层消费不足,为了增加就业扩大政府开支。如果为了弥补政府开支,向底层加税,岂不是火上浇油。——没有听话的央行,就没有相对独立的财政权,很难度过难关。如此就不难理解控制央行对政府有多么重要了。
话题回来。
社会总消费能力的盘子就那么点儿大,如果政府不赔钱,迟早会有别人赔钱。政府出钱修筑铁路,铁路沿线的房产会出现投资高潮,建筑工地开工,脚手架林立。政府通过出售其它相关资源获得现金流,比如出售铁路沿线的国有土地,靠卖地收回投资。于是,工人获得工作,社会总需求上升。但是好景不长,很快随着这些房产的建成,又要面临社会总需求小于总供给的矛盾,直观的现象就是大量房产没有销路。当然,开发商也可以把房子卖给消费者。消费者的工资注定小于投资,不足的部分由银行贷款补足。无论那种情况,政府把这些投资或消费转嫁出去,最终还是要造成大量银行的坏账。考虑到央行的第二个身分是商业银行的最终贷款人的话,就知道央行还是要买单。
如果卖地不顺利,就是政府悲剧;如果卖地顺利,卖房不顺利,就是开发商悲剧;卖房子、卖房子都顺利,就是贷款买房的人悲剧。总之,因为社会总消费能力小于总供给,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有人悲剧。最终的区别,无非是击鼓传花,这些债务落在谁的手中,由谁来承担损失。所有的悲剧都是产能大于消费能力造成的,如果这些人的财产不足以弥补贷款的话,都将导致银行的悲剧,最终只能由央行出面摆平,收拾残局。
认为只要政府投入一定资金就能激活投资高潮,实际上是不现实的。一条铁路、公路或者地铁,可能刺激沿线的房地产投资,但是却很难刺激整个经济的升级换代。这种如朝露一样的投资高潮,随着银行贷款的到期和现金回流的困难,很快就会停下来。这一方面是垄断企业强烈的压缩产能的惰性,一方面是铁路的投资确实难以像新技术革命那样震撼现有生产模式,产生翻天覆地的结果。实际上,真正能刺激整个资本主义社会更新换代,甚至能冲破原有资本垄断的技术(比如蒸汽机、内燃机、发电机、芯片),是不需要政府投资来诱发的。这些技术投入使用可以冲破原有资本的垄断,更意味着惊人的利润,即使没有政府投资,也会蓬勃发展。
无论政府采取哪种选择,出现那种情况,如果不能向顶层征税,也不敢进一步压榨底层的话,那么最后迟早形成财政赤字或者银行坏账,只有由央行买单,其实都是变相发钞。
议会讨论,政府投资,商人投标,央行买单”的运转模式,创造了新的稳拿集团。在一个人人为私利最大化而运动的社会里,要完全避免这样的现象是不可能的。与政府密切相关的工程商,供货商,获得惊人的利润。为他们争取项目的国会议员,拿了他们的好处。在华盛顿四处游说,负责项目实施、审批的官僚也趁机自肥。这就是官僚集团热爱凯恩斯的根本原因。资本主义国家的贪官污吏和他们背后的利益集团为国家撒钱的政策欢呼雀跃。政府的投资首先落入他们的腰包,然后才是刺激经济,促进就业。政府支出不变的情况下,他们捞得越多,政府向社会发出的订单越少,刺激经济的效果越差,投资项目的回款能力就越差,后遗症也越大。
当然,类似的开支不仅仅局限于公共开支和基础设施建设,常见的还有战争。小布什任期内远征阿富汗、伊拉克,就业充分,经济稳定。靠向地球另一端扔炸弹来维持美国人的就业。这种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却是垄断资本主义的现实。与之对应的是,美国军火商和石油商都发了大财。有些美国的“爱国主义者”宣传这是为了美国的利益,是为了全美国人的长远利益——不论究竟是谁的利益,反正不是阵亡大兵和他们亲属的利益。
治本必然遇到重大的政治阻力,治标则可能发大财。资产主义国家的政府为什么会喜欢选择治标,不言而喻。
表面上看,皆大欢喜。项目承包商获得惊人的利润,负责项目审批的官僚和提案议员从与他们密切联系的利益集团那里获得他们应得的那一份,垄断企业启动一部分闲置产能,小企业获得订单,工人获得工作,经济启稳,回暖。除了银行的贷款是否能够回来是未知数以外,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是,随着这些投资高潮逐渐消退,政府投资的钱逐渐进入稳拿的腰包,垄断企业将逐步限制产量闲置设备,生产规模又将逐步下降,刺激就业的效果也将逐渐消退,失业率开始攀升,物价开始上涨。
不过,最困难的时期在后面。贷款终将到期,届时一切都将原形毕露。没有对应的消费能力,就没有对应的还款能力。那些投资对应的货币已经几经辗转,流入少数人的腰包,变成货币资本、房产或者紧俏物资。这些货币进入流通的目的是去寻找更多的同类,而不是去消费过剩的产能。
于是,一切又将回到起点,又要面临欠债还钱的崩溃局面和崩溃之后的长期萧条。这时,政府将面临更严峻的困境:原先的药方往往已经造成物价的上涨和房地产泡沫,如果继续靠央行创造货币先保经济不滑坡,再刺激经济,就可能在不远的将来面临物价和房地产双失控的局面。如果停止原先的药方,那么中小企业就要再次陷入资金紧张的困境,全社会就要立即面临经济崩溃和长期的萧条。何况,即使服药也不是一劳永逸的,在不久的将来还将面临这样的两难局面。这是极其艰难的抉择。惟一的希望就是尽早出现新的工业革命。不幸的是,很多情况下,天不遂人愿。
没有订单、销售不畅的时候,谁关心贷款利率?除非用于投机。如果货币政策有效,实际上就是说只要增加贷款就能度过危机,或者说资本主义不存在产能与消费之间的缺口。正因为货币政策无效,销路不畅,大家都不投资,即使零利率也不投资,所以要由政府花钱增加就业避免社会动荡,最后央行替政府买单。即使不是直接替政府买单,也要间接替政府买单。政府修铁路,铁路沿线卖地,开发商替政府买单了,但是将来谁替开发商买单?消费者贷款买房?环环相扣,总有一个环节会断裂。断裂的根本原因,是社会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不能使所有劳动力生产出来的所有产品顺利出售,或者即使出售,消费者也没有能力如数支付。最终迟早还是央行买单。央行买单,最终必然导致物价上涨。
凯恩斯的建议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过是用通胀换就业,用印钞换时间,通过不断印钞避免崩溃和长期萧条,等待新工业革命到来。如果物价上涨的过程相对缓慢的话,那么这个过程并不重要,因为“从长远看,我们都将是死人。”问题是,如果物价上涨的时候,我们还活着,那会怎么样?
作者:MRand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