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次参加北大的一个研讨会,与人谈到外交战略问题,我说中国没有外交战略,他说有,我问是什么?他 说是润物细无声的战略。我说没有人告诉过我有这个战略,我是研究军事战略的,如果国家有这个战略我应该有所了解,我说从来没听说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战略。你 不能从我们60年来的外交经历中反推出来这样一个战略,战略不能是马后炮。
战略是什么?战略首先要瞄准目标,设计整个路线图,然后再按这个路线图行进,去实现目标,这才是战略。“韬光养晦”只能说是策略,虽然这个策略 非常有用,但它仍然是策略。首先我们要明确我们的目标,也就是中国究竟要什么?究竟要干什么?你不能说我就想让我变得很大,大了干什么,为什么要大?这些 都是你必须要想清楚的。过去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摸谁的石头?美国的。美国是我们的 “石头”,他给了我 们典范,我们都是摸着这块石头往前走,但是现在他们出问题了,摸不着石头了怎么办呢?是不是就不过河了呢?现在中国面前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什么都 没有,没有经验,没有理论,我们应该如何走?所以我认为中国不能再等待,不能等着石头冒出来。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这时候你必须要设计一套符合中国自身的发展模式。
全世界都在讨论中国模式,什么是中国模式?本来拿出这个结论的应该是中国的理论家,你谈中国特色这么多 年,为什么就拿不出一个模式来呢?究竟是思维能力的局限还是其他的原因呢?我们不得而知。但起码到今天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对中国模式最有力的解释。
我们已经知道过度的出口依赖和虚拟经济并不好,我们也知道国富民穷,国进民退这种状态不理想,但怎么解 决这些问题,根子还在于我们没从观念上把是非搞清楚。从根子上就稀里糊涂。比如说,搞公有制,计划经济多年,人们本能地相信一种理论就是“大河有水小河满”,问题 是你在自然界中见过这种情况吗?如果见过,那也一定是海水倒灌的时候才会这样,自然界只有小河有水大河满这种现象。所以一个国家要想真正强大起来,应该是 “民富国强”,你一定要让老百姓有钱,你不能把钱都揣在国企兜里,刚才杨亮瑜先生讲的有道理,揣到国企兜里就是揣到 利益集团兜里,结果很多就揣到了私人的兜里。
中国的地位凸显首先表现在全球经济萎缩,而我们却能拿出四万亿刺激自己的经济,但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促 进中国实体经济的发展呢?我们看到最大的刺激是股市和房价疯涨,四万亿有多少钱进入股市楼市我们并不知道,这么庞大的计划,这么庞大的资金链,我们不知道 国企究竟在干什么,很可能暗地把钱送入资本市场,让股市与楼市不断的飘红而获利,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想象,中国经济转型怎么转?我们要把出口依赖型转为内需拉动,要走的路还非常漫长。而且就是转到消费拉动,是不是一个非 常好的方向,我觉得也是可以思考的。
美国在很长时间内都是消费拉动,结果美国经济今天遇到百年不遇的大危机,中国是不是走到消费拉动就是最好的一步,这是需要我们思考的,我们不能 完全选择美国的消费方式,当然也不能完全选择美国的生存方式,这意味着我们应该拒绝帝国的方式。美国的生存方式作为国家方式,就是杀鸡取卵,这条路美国已 经走了一遍,已经走不通了,中国今天走大国之路,我看到一些有激情的人士谈到中国要如何如何成为世界上大的帝国,我们要让别人如何如何,我们要领导谁谁 谁,这些东西作为一种愿望可能是良好的,但是并不见得可取。世界上所有的帝国模式无一例外都走到了尽头。
美国人的帝国模式可以说是一种创新,借助金融工具建立一个庞大的金融帝国,而不像以前所有殖民国家那 样,通过殖民掠夺财富,美国没有用这种方式。美国没有把伊拉克打下来就直接将石油运回美国。那么,如果他们不掠夺财富,打仗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才是美国真 正的金融创新,就是用油价的飙升造成全球对美元的需求,然后美国从发钞权及隐形铸币税中获利,这是美国最巧妙的金融盈利方式,这个方式把整个世界都套了进 去,为什么美国在过去40年间大部分年份都处于逆差加赤字状态而满不在乎?为什么美国前 副总统切尼说“赤字不是问题”?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我们被套在美元霸权体系中了。在这个体系中,中国跟美国进行贸易往来,我们付出100美元去买他的东西时,是货真价实的100美元。而美国人用100美元买别人东西时,就未必是货真价实100美元,因为美国人可以印美元,而中国人不能。我们的100美元是拿血汗换回来的符合100美元价值的真实财富,而美国人的100美元可能就是一张绿纸,成本就是4美分。这个道理很少有经济学家给我们讲清楚。在这一点上,美国人曾经在很长时间里,其财富增长模式靠逆 差经济,靠赤字经济去占全世界实物生产国的便宜,并且玩得非常顺手,但当这个金融魔术或称骗术穿帮的时候,这条路就快要走不通了。但是这种方式今天也开始 走不通了。美国人的教训已经告诉我们,此路不通。那么,中国该走什么样的路呢?帝国模式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们应该喘口气,静下心来仔细思索一下。路漫漫其 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美国人到今天还在延续旧的帝国思维模式,美国人现在把他的美元跟低碳经济挂上勾,其实走的还是老路子,低碳经济还是一种老方式, 即先编一个好故事,再从全球圈钱的老路子。我觉得美国人今天应该换一换思路,你今天继续玩这样的方式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这种思维模式显示的是思维的老化。 让人感觉美国人在各个方面已经拿不出新的办法,虽然奥巴马试图有所改变。
奥巴马和美国战后所有总统有点不同,向日本明仁天皇鞠躬90度,立刻遭到了美国人民的愤慨和谴责。我认为奥巴马这一躬其实要展示的是一个新的形象,完全不是向日本 天皇卑躬屈膝。但是美国人还是接受不了,美国人和美国国会都在拖累奥巴马的政策,所以奥巴马不可能走的很远,人类历史早就证明了,真理常常掌握在少数人手 里,而“多数”常常是错误的。我们可以看出奥巴马有可能是正确的,但是由于美国人民的多数不愿意奥巴马这么做,他们认为鞠90度的躬不是气度是低贱,他们不能接受,结果该美国人拿出气度,拿出胸怀的时候,他恰恰拿不出来。这说明 美国人思维方式已经没有弹性。
我们不妨看一看,美国人所做的一切,包括他的战略工具都已经基本过时了,看看美国人对付别人时拿出来的东西,不外乎就是经济技术封锁,地缘战略 扼制,颜色革命,人权,普世价值,全是老一套,全无新意,全都没有太大的效果,而且手里的牌也都出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认为美国人要想洗心革面,必须要改换 战略思维。
但是,同时中国也要改变,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胜过师傅这种事例自古以来并不鲜见,国家与国家关 系也是如此。在目前情况下,中国已经没有榜样了,你就得自己创立模式。下一步中国应该怎么走?我前面已经讲了,你究竟要做什么,做大国,做强国,但绝不要 做帝国。中国本来就是大国,现在问题是,我们是做一个弱大国还是强大国,中国不能够成为一个单纯的巨人,你不能仅仅有经济顺差,贸易顺差,而在文化方面都 处于逆差状况,处于赤字状态。中国今天面对全世界在文化方面可以说完全处于逆差和赤字,这和我们这么一个文明古国的历史和现实地位很不相称。
一切大国的兴盛都是文化的兴盛,中国现在必须清理一下自己的历史家当,你不能把自己还理不清的东西就拿 出去给别人用。中国据说已经在国外办了上千所孔子学院,但,你把孔子弄清楚了吗?孔子留给我们的东西有多少是精华,有多少是糟粕?我们还没有仔细清理过。 这个有点像中药,中药有的时候很有效,但是毒副作用也很大,如果你没有把这个副作用搞清楚的话,你就可能利弊兼有,一勺烩地把有毒素的东西往外推销。毛泽 东早就说过,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是不行的。中国几千年来的维系靠的是儒家文化,而中国文明的衰落也主要是因为儒家文化。儒家文化今天还有多少东西可以用? 有多少不能用,现在到处都在办国学班,有几个人能把孔子留给我们的东西讲清楚?你自己都没有弄清楚,你怎么能把这个东西拿给别人学习呢?
说到儒家,我觉得不管儒家还有多少东西今天可以被我们继承,但有一样是我们必须要继承下来的,就是谦虚,吾日三省吾身,这是有历史传统的。这一 点非常重要,它不仅仅是韬光养晦的问题,实际上所有帝国的垮台,最后都是栽在傲慢上。没有一个帝国不是这样,当年古罗马帝国,一直到拿破仑,一直到大英帝 国,都是栽在傲慢上。中国应该秉承自己民族的美德,就是谦虚,同时我们应该创造我们自己的理论,特别是创造性地发展东西方一切有价值的理论包括马克思的理 论,因为他的理论中确实有精华。但是有一点我们必须清楚,马克思时期没有金融危机。即使比他晚100多年的弗里德曼的理论,今天也受到了挑战。我们要在这里面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在倒脏水的时候不要把孩子 也泼出去了。要在各种理论中找到精华的部分,总结出一种新的理论来。中国人几千年来强调中庸,但是中国人现在思想却非常极端化。你看中国人今天,特别是网 上,争斗的双方,一方是主张自由市场经济理论的人,一方是反自由市场理论的人,他们之间的观点水火不相容,完全不能融洽,我认为这就是缺少包容性,缺少包 容精神。而没有包容精神,任何一种理论都是不可行的。更不要说一个国家想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立足甚至崛起了。
还有一条,中国要复兴,军力一定要强大。中国历史上对外战争很少,我们知道的中国与外国发生的战争,首 先为数不多,其次我们从不主动侵略人家,所以说抢占别人资源的事情在中国历史上很少发生。但是,你不能因为你不侵略别人,你的军力就保持在不够强大或者随 时有可能被别人弱肉强食的状态。
西方国家对中国军事非常密切的关注,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我们自己的国防建设问题,还有另外一层原因。这一 段时间我参加宣传中国空军60年的活动,发现他们对于中国即将拥有第四代战机的问题,对于中 国空军是不是有空天一体的能力等等问题都非常关心。其原因可能还在于我国已经进入一个资本扩张期,这个时期中国会越来越多地依赖海外资源,但如果这时中国 没有相适应的強大的国家武装力量,就不具备最基本的经济安全,这不仅对中国,而且对外国投资人都是不可接受的。但你军力强大了,就可能让别人紧张,在确保 自身安全和消除别人的不安全感这两点上,我们的选择当然首先是确保自身的安全,其次才是不要让别人紧张。
最后,我觉得中国人还必须让全世界从中国的兴起中获得好处。你不 能仅仅是跟全世界玩零和游戏,那是不可能的,美国人玩了这么多年,结果玩栽了,你要让全球从你的崛起中获得好处,否则你将最终不能崛起,因为所有人都会成 为你的敌人。我也同意杨亮瑜先生讲到的,中国必须参与到全球的各种游戏规则制订中去,只有参与游戏规则的制订,你才能够左右世界格局,你才能够左右世界变 局,你才能够在整个世界的变革、变化过程中,占据优势,占据上风。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