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瑟经济学(3.5)——故事的主角(通天塔):(财富集中与社会分化)
“以前的中间等级的下层,即小工业家、小商人和小食利者,手工业者和农民——所有这些阶级都降落到无产阶级的队伍里来了,有的是因为他们的小资本不足以经营大工业,经不起较大的资本家的竞争;有的是因为他们的手艺已经被新的生产方法弄得不值钱了。无产阶级就是这样从居民的所有阶级中得到补充的。……工业的进步把统治阶级的整批成员抛到无产阶级队伍里去,或者至少也使他们的生活条件受到威胁。”——《共产党宣言》
“多数人的小财产转化为少数人的大财产,广大人民群众被剥夺土地、生活资料、劳动工具,——人民群众遭受的这种可怕的残酷的剥夺,形成资本的前史。这种剥夺包含一系列的暴力方法,其中我们只考察了那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资本原始积累的方法。对直接生产者的剥夺,是用最残酷无情的野蛮手段,在最下流、最龌龊、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的驱使下完成的。靠自己劳动挣得的私有制,即以各个独立劳动者与其劳动条件相结合为基础的私有制,被资本主义私有制,即以剥削他人的但形式上是自由的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所排挤。一旦这一转化过程使旧社会在深度和广度上充分瓦解,一旦劳动者转化为无产者,他们的劳动条件转化为资本,一旦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站稳脚跟,劳动的进一步社会化,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的进一步转化为社会使用的即公共的生产资料,从而对私有者的进一步剥夺,就会采取新的形式。现在要剥夺的已经不再是独立经营的劳动者,而是剥削许多工人的资本家了。这种剥夺是通过资本主义生产本身的内在规律的作用,即通过资本的集中进行的。一个资本家打倒许多资本家。随着这种集中或少数资本家对多数资本家的剥夺,规模不断扩大的劳动过程的协作形式日益发展,科学日益被自觉地应用于技术方面,土地日益被有计划地利用,劳动资料日益转化为只能共同使用的劳动资料,一切生产资料因作为结合的社会劳动的生产资料使用而日益节省,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的性质。随着那些掠夺和垄断这一转化过程的全部利益的资本巨头不断减少,贫困、压迫、奴役、退化和剥削的程度不断加深,而日益壮大的、由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本身的机构所训练、联合和组织起来的工人阶级的反抗也不断增长。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盛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前者是少数掠夺者剥夺人民群众,后者是人民群众剥夺少数掠夺者。”——马克思
如果我们承认交易双方的收益与风险关系并没有固定的比例关系,强势一方有能力趋利避害,弱势一方只能接受结果,就不难推导出资本主义社会必然分层的结论。这种分层不仅仅存在于劳动力和产之间,也存在于产之间,分层的依据就是产的大小,也就是资本量。
霸王龙的食谱很宽,不仅仅包括各种其他种类的恐龙,也包括同类。产也不会放过同类。
交易中不断侵夺对方的现象不仅仅存在于产与劳动力之间,也存在于产之间。产的形成,第一是原始积累;第二是榨取劳动力;第三是资本之间彼此的吞噬。对个体资本的增殖来说,资本间的彼此吞噬比积累还有效。
同行之间,占领对方公司的市场,窃取对方的商业机密,挖对方公司的墙角,提前垄断紧缺的原材料,压低产品成本和价格,最终达到挤垮、吞并同行的目的,这是每个公司高管都在考虑,都在提防的事情。这种争斗胜负的关键是资本量,也就是产的大小。这就如同,兵力永远是军事斗争最关键的决定因素。大名之间的战争只要看看彼此封地的石高,就会大致知道彼此兵力对比,也可以估计胜负的结果。
中国历史上常见的是大地主吞并小地主。现在背景下的例子,比如银行之间,大银行拥有网点优势,就可以对小银行的跨行收费采取高标准,封杀小银行的客户。小银行则针锋相对,降低各种服务的手续费,甚至免费,挽留客户。为了生存,小银行主动让出了一部分大饼。
卢瑟竞争,稳拿得利;小稳竞争,大稳得利。小稳与大稳之间的关系,就是劳动力与产之间的关系的翻版:小稳为了一点可怜的利润你死我活,彼此之间鹬蚌相争。大稳坐享渔翁之利,不断压低上下游利润,转嫁损失。从个体看,比较能干的小稳确实能比同行获得更高的收入。从整体看,这些能干的小稳不过是压低了同行间成品的报价,提高了同行间原料的进价,或者接受大稳更苛刻的供销或贷款条件。大稳控制核心资源,小稳永世不得翻身。对小稳来说,勤奋和精明是活下去的必要条件,但是勤奋和精明并不能改变整体的命运。
需要牢记的是,马太效应无所不在。
《多收了三五斗》之中,不能不按照对方提出的条件成交的情况,不仅仅存在于劳动力与产之间,也存在于产的内部。简单地说,小产往往不得不按照大产提出的条件成交。
前一节我们分析了农民与地主的例子,米行先生训斥农民:“你们嫌价钱低,不要粜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啰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洋钱,不买你们的,有别人的好买。你们看,船埠头又有两只船停在那里了。”由于占据博弈优势,米行先生直接否决了农民提出的交易条件。
这一节不妨把视野转变一下。如果要粜米的不是农民而是大地主会如何呢?不妨大胆设想一下:大地主不会去米行的,而是 米行先生来大地主家。米行先生满脸堆笑,大地主闭目养神,地主管家开口:“糙米十块,谷八块。”。米行先生大惊:“这么贵!”管家训斥先生:“你们万盛米行嫌价钱贵,不要买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啰嗦做什么!我们不缺钱,有的是大米,不卖你们,有别人的好卖。你们看,范墓米行的人也来了,城里的米行也来人买米了。”这次轮到大地主的管家否决米行先生提出的成交条件了。
怎么能够不买呢?米行的铺面的店租是要缴的,钱庄的借款是要还的。为了打点应酬各种官长,借下的债是要还的,米行上下的员工的工资是要开的。不买米,米行没有米卖,这些钱从哪里来?米行先生只好央求管家,最后成交。大地主自始至终闭目养神,不动如山。
淡定要有淡定的资本。地主与米行之间的抢大饼游戏结果,取决于双方数量。米行多,还是地主多,决定最终哪派占上风。或者说,决定于双方拥有的产的量。拥有产的量越多的一方,便越占优势。拥有的产越多,竞争对手越少,交易对手越多,选择的余地越大,交易的灵活性越大,富裕资产越充裕,可以调动的资源越多,可以垄断稀缺商品也不必着急成交。
金瓶梅中西门庆不着急买三个川广客人的货也是这个道理。西门庆道:“你不知,贼蛮奴才,行市迟,货物没处发兑,才上门脱与人。若快时,他就张致了。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越是对方急于成交,越要压价,反正西门庆的铺子大,不怕对方不来找他。那三个川广客人来找西门庆的那一刻,就注定输定了。
同样的大米在不同人的手中有不同的博弈效果。在分散的农民手中和垄断一个地区的大地主手中,博弈力量是完全不一样的。苏联解体之后,大量的国有资产得股权分散到民间,这些国有资产并没有给老百姓带来富裕。拥有这些国有资产股权的老百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晚餐在哪里。相反,少数人在政府的默许甚至是直接帮助下,利用紧俏物资和外汇廉价收购了这些国有资产之后,迅速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积累。
按照边际效用论,某种东西越多,边际效用越低。这只是书斋中的想法。现实中,单位资本的回报,往往与资本总量有正相关的关系,即随着资本总量上升而上升,下降而下降。如果,N个企业的资本量于一个企业的资本总量相当。那么这个企业的利润量要远远超过N个企业的总合。这些小企业由于彼此竞争,以及大企业的压力,必须把一部分利润主动让出来。资本量越小,竞争对手越多,选择余地越少。由于自身资本量小,选择余地小,竞争对手多,在与上下家谈判的时候,必定很被动。这时如果想成交,必须做出退让。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美国历史上,铁路公司对不同的客户采取不同的定价:铁路公司把短途运费订的很高,小农场主、小商业主和小企业家就很吃亏。相比之下,大农场主、大企业则有资格与铁路公司谈判,争取优惠的运费水平。洛克菲勒就是这样获得运费折扣的:我的石油占铁路的运力的主要部分,我可以选择火车或者管道运输,给不给我运费折扣,你看着办。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关键看谁大。谁的产多,谁是老大。相比之下,小稳收入比大稳少,开支比大稳多,最终的趋势,必然不断不利于小稳。
产的争斗无处不在。即使同一个公司内部,产与产之间也存在剥夺与吞并的关系。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公司大股东与小股东之间的矛盾。如果认为大股东为了自己的利益会照顾小股东,则未免太幼稚了。小股东的利益不过是分享大股东的残羹剩饭,而大股东为了多吃自己的大饼是会毫不犹豫侵占小股东的大饼的——只要不引起股票被抛售即可。其实,即使被抛售也无所谓。因为上市的时候,圈钱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围城之中的高价面包,对应的是全社会的大饼。所以,为了买面包,少吃大饼的不仅仅是卢瑟。其他不太稳的拿,也要牺牲一部分大饼份额。虽然他们也能吃到一部分由产获得大饼,但是相比面包房主则少得多。小资本能分到的部分,也仅仅够其资本再循环而已。只要面包足够贵,并且继续贵下去,他们与面包房主的差距不断拉大,迟早会丧失稳拿的地位,甚至成为卢瑟。他们的产则会去找自己的同类,成为面包房主的产。
当全社会利润总量下降的时候,首先吃亏的就是小资本。大资本为了减少损失就侵占上下游小资本的利润,许多小资本受到两头的挤压,利润率迅速下降。当利润率无法维持,甚至降到零的时候,小资本就快完了。最终,小资本破产,原有的资本成为其它资本的利润。
比如,许多小企业为了保持销路不得不向下游赊销,同时对上游赊购。这样虽然经手的量很大,但是利润很薄。为了保持基本的利润量,往往要申请银行的流动资金贷款。这样一来,维持运转对资金流动稳定性要求非常高。一旦下游赖账或者改换供货商,或者提出降价,或者上游原料企业提出更苛刻的赊购条件,或者原料涨价,或者银行不再给予流动资金支持,或者贷款利息上调,这些条件随便出现那一条,小企业就凶多吉少。出现两条或以上,基本就要准备关门。出现这些条件,往往与小企业自身的经营关系并不大。
在交易中,产越多越有利,拥有产越多的人,越有机会坐庄。而这个庄,必然是对他有利的,否则他就放弃交易。产的数量对应能调动的资源的量,如同战争中士兵的数量。最终的结果,决定权在产的数量。如同战争中兵力越多越有利一样,以少胜多的战例往往流传千古,可是流传千古的另一方面也说明以多胜少才是常态。由于交易的主动权掌握在稳拿手中,卢瑟与稳拿之间的差距,在自由市场条件下,只能扩大,不可能缩小。小、大稳拿之间的差距亦然。国与国之间也存在同样的关系,后面还要谈。
维持这种差距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自由市场加明晰产权。自由市场,就是大产说了算的菜市场;明晰产权,大产可以清晰地把交易的利润变成自我增殖的部分并一直保持下去。积累的利润改变博弈的力量对比,使强者获得更多的资本,弱者一无所有,于是在新一轮博弈过程中,强者的博弈优势更加稳固,而弱者则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
兔子与狼共舞,不会成为狼,而是会成为狼的晚餐。对狼来说,邀请兔子一起费厄泼赖,就是最好的维护自己地位的方式。既保证自己稳拿,又显得光明正大。普通人与泰森同台竞技拳击,既是公平,也是最大的不公平。
如同卢瑟改行企图改善生活一样,小稳同样会改行。希望通过改行,退出利润率不断下降的行业,发现未开垦的处女地。让他们失望的是,这种改行的结果,不会让他们中的多数获得更高的利润率,而是让改行能力类似的小稳获得利润率趋同。真正限制他们的,不是眼光或者管理能力,永远是资金量。这就如同,只要有霸王龙存在,哺乳类就没有出头之日。
在完全市场经济条件下,什么都能买到,钱最稀缺,钱的数量决定彼此斗争的胜负。所以,上世纪初美国权势最大的不是总统而是银行家,最有势力的地方不是白宫而是华尔街。另一方面,如果什么都能买到,只有个别几样买不到,买不到的最稀缺。比如特种经营权,只许某人或某个特定团体经营某种东西,而这种东西又缺少替代产品。如果能获得卫生纸的特许经营权,外加法律禁止人们用其他任何报纸、旧书本、挂历、砂纸(逼急了,砂纸也是刚需。如同大米白面是刚需,窝头咸菜也是,观音土也能成为刚需一样)等等非手纸类替代物如厕,并且能够有效监督执行,那么布鲁克林的小混混马上就能成为美国首富,他的公司有能力超过微软进入五百强。
截至到马克思的晚年,主要现象是资本对劳动力的压迫。截至到恩格斯晚年,增加了大资本对小资本的压迫。最终诞生垄断资本,在某个行业之中,垄断资本最强。到列宁时代,行政权力开始和资本结合,出现了国家垄断资本主义(state monopoly capitalism)。有国家暴力做后盾,产的量的优势便不再存在。所以,国家垄断资本是最强的。克虏伯的大炮,国家包销。两房出了问题,国家给贷款。看中伊拉克廉价的石油资源,找个理由干掉萨达姆。到今天,美国控制了世界主要经济活动,美军成为世界最强的军事力量。美国建立了超级国家资本主义。
市场是一个金字塔,每一级都有自己的平均利润率。同样是资本,塔尖吃得最多,塔底吃点残羹剩饭。随着层级的上升,产的规模不断提高,财富不断集中,人数不断下降,利润率不断提高。
高一级需要的财富总量,或者说产的总量,就是天然的门槛,这些门槛把下一级人拦截在外面,所以能维持比下一级更高的利润率。“我在经商的整个过程中,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得到足够的资本,去做我想做、有能力做而且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做到的事情。”这是洛克菲勒说的。其实,别人不也一样受制于资本量吗?如果大家都不受制于资本,全都能拿到足够的资本,那些事情还值得做吗?或者说,还能按照预期获得足够的利润吗?谁都能拿出摆小摊的本钱,所以摆小摊的利润率如果扣除人工,考虑风险的话,基本是零。再比如个人在银行的存款,利润率是零——正常情况下,个人存款扣除通货膨胀以后,没有任何收益。因为多数人没有能力得到足够的资本,所以能够拥有足够的资本的人才能获得足够的利润。(引申一步,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金融界才能获得高额的利息。)
相反,如果某个新兴产业有足够高的利润率和利润总量的话,上一级的产,不会在意向下伸手,进而侵夺下一级的利润。所以,上一级可以稳定的维护更高的利润,而下一级却做不到。上一级产的增殖,相对下一级,即多且快,这又是马太效应。
最有效的对抗被吞噬的手段就是自我增殖,想方设法向上爬。资本增殖的冲动不仅仅来自贪婪,也来自岌岌可危的地位。大稳如果不想成为小稳,小稳如果不想成为卢瑟,就要不断地自我增殖。身边的例子在那里,这是警告,也是动力。
这个金字塔的收益集中在上层,损失却要下层承担。这就如同吃饭,大稳先吃,大稳吃饱喝足,打着饱嗝扶着墙出来的时候,才轮到小稳进场。小稳看看大稳吃剩的饭菜,随便划拉一口。个别身份比较高的卢瑟在收拾桌子的时候,还能吃一点稳拿没吃的鸡头或者每啃净的肉骨头。留给多数卢瑟的则只有泔水,尽管他们是做饭的人。如果某一天因为什么原因饭做少了,大多数卢瑟泔水也吃不到,只能饿肚子。
基尼指数的不断上升,是产在自由市场中不断运动的必然的结果。或者说,这个金字塔最终的趋势是越来越高,越来越细,越来越尖锐。
随着塔尖越来越高,越来越纤细,整个通天塔的结构也必然越来越脆弱。随着不太稳的拿和不太卢的瑟不断变成彻底的卢瑟,塔的结构日益脆弱:财富向塔尖移动,人员向塔底移动。随着双方财富对比日益悬殊,人力对比也必然日益悬殊。随着武器和战争技术的进化,统治者不需要很多的人力就可以控制数量庞大的被统治者。但是,任何武器的生产者和操作者都是人。如果不能确保这些暴力被稳拿所垄断的话,必然出现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外壳就要炸裂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是把社会人口强行分等级,贱民天生就是贱民,农夫天生就是农夫,武士天生就是武士。各个等级彼此种族隔离,严禁通婚。贱民学习武术,农夫学习读书识字,一旦被发现就要被处死。统治阶级牢牢控制暴力,被统治阶级长期处于赢弱和愚昧的状态。这样的社会是稳定而停滞的社会,只能提供劳动能力低下从事简单劳动的奴隶,不能提供有创造能力的劳动者,更不适合市场经济所要求的人、财、物大流通的要求。一旦遇到外来侵略者的挑战,必然土崩瓦解。
于是,塔尖高耸入云,可望不可及,越发摇摇欲坠。
作者:MRand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