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1844—1845年那样不明智的和错误的银行立法,只会加深这种货币危机。但是,任何银行立法也不能消除危机。在再生产过程的全部联系都是以信用为基础的生产制度中,只要信用突然停止,只有现金支付才有效,危机显然就会发生,对支付手段的激烈追求必然会出现。所以乍看起来,好象整个危机只表现为信用危机和货币危机。而且,事实上问题只是在于汇票能否兑换为货币。但是这种汇票多数是代表现实买卖的,而这种现实买卖的扩大远远超过社会需要的限度这一事实,归根到底是整个危机的基础。不过,除此以外,这种汇票中也有惊人巨大的数额,代表那种现在已经败露和垮台的纯粹欺诈营业;其次,代表利用别人的资本进行的已告失败的投机;最后,还代表已经跌价或根本卖不出去的商品资本,或者永远不会实现的资本回流。这全部人为的使再生产过程猛烈扩大的体系,当然不会因为有一家象英格兰银行这样的银行,用它的纸券,给一切投机者以他们所缺少的资本,并把全部已经跌价的商品按原来的名义价值购买进来,就可以医治好。”——马克思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崩溃型的危机往往是投资高潮的必然结果。当扩大再生产结束,产能释放出来的时候,整个社会进入结帐状态,多数社会成员的消费能力并没有提高到足以消耗掉所有产能的高度,于是总产能与总消费之间的缺口暴露出来,出现产品滞销的情况,进而导致货币回流不畅,最终演化为经济危机。扩大再生产结束的原因,可能是技术储备耗尽,可能是触及到人力、物力等各种资源的上限,也可能是由于某种外来的特殊原因导致扩大再生产被强行打断。不论哪种情况,只要扩大再生产一旦终止,产能与消费能力之间的缺口就难免暴露出来。
十九世纪,这样的经济危机往往与交通运输的扩张密切相关。
某家公司大量投资铁路(收费公路、运河),铁路建成之前预计将会有多少多少的运输量。修建之前肯定要进行项目评估,于是要估计能从马车那里获得多少的客源,能让多少人改变出行习惯,能带动多少地方经济创造多少客源等等。好像只要一建成就能财源滚滚,坐地数钱。总之,估计是能赚钱的项目,于是大规模上马,要实现交通运输的跨越式发展。
钱不够没关系,从社会融资,就是向社会大众借钱。
直接借钱是直接融资,发债券、发股票或者卖债权,都是这一类。可以自己做,也可以花点费用通过投资银行来做。投资银行可以帮助铁路公司设计专门的融资方案,或者牵线搭桥联系其他大资本,事成之后收取一定的佣金。
如果通过银行贷款就是间接融资,把银行牵连进去。银行给铁路公司开一个账户,写入若干存款,收取利息,到期偿还。铁路公司从帐户里面提款,购买原料、支付建筑商工程款、支付工人工资。相对铁路公司的经营,银行变更铁路公司、供货商、建筑商、工人帐户的余额。
对投资银行来说,稳稳当当获得佣金;对银行来说,可以获的利息差;对债权人来说,把钱借给铁路公司,然后获得红利;对储户来说,把钱存进银行获得利息;对铁路公司来说,扣除利息和红利就是收益。总之,一切设想都是很好的。不过有一个前提,就是公众的消费能力能达到预期的水平。
如果全社会的消费能力不足,铁路客运和货运情况并不理想,没有带来预期的收益,那么铁路公司就面临偿还债务的难题。如果是用股票融资,那么所有股东都面临股票价格缩水,拿不到红利的局面;如果是债券融资,就会面临无法偿还本金和利息的局面;如果是银行融资,就可能无法偿还贷款。
总之,这时谁拥有铁路的债权谁倒霉。直接融资的修筑铁路后,投资无法收回的后果,我们会在后面的章节《海市蜃楼》中讨论,这一节讨论间接融资后,投资无法收回的后果。
这时,铁路前期的投资对应的货币已经流通在社会上,用于购买土地、购买钢材、开凿隧道、铺设桥梁、购买机车或者支付工人工资,当然也可能包括巨额的贿赂。总之,融资获得的钱是支出去了,但是这些钱并没有辗转流入需要消费铁路服务的人的手中。于是,铁路修好了,许多人发财了,铁路公司却因为乘客稀少,而面临债务危机。
欠债还钱,是契约最基本的原则。这时,如果没有人伸出援手的话,铁路公司就要面临破产倒闭的结局。铁路公司倒闭之后,铁路公司的铁路网和机车,就归贷款银行所有。如果铁路公司造成的坏帐数量比较小,那么银行可以用自己的自有资本承担损失;如果铁路公司的坏帐数目惊人,超过银行自有资本的数量,那么必然有一部分损失要转移到储户头上。这是前一小节已经分析过的内容。
对储户来说,知道银行有一大笔投资收不回来,就是提现的信号。提前把自己的存款提出来,免得最后承担损失。这时,挤兑的风暴就在酝酿之中。
对银行来说,铁路和机车也许在未来能产生很多利润,但是现在却是累赘。银行的储户需要的是现金,而不是铁路的资产。储户来提现,银行不能给储户铁轨或者车头。(当然,还有许多投资,在贷款期限到期的时候,甚至连铁路和机车都拿不出来。“代表那种现在已经败露和垮台的纯粹欺诈营业;其次,代表利用别人的资本进行的已告失败的投机”)银行可以向储户宣传,铁路资产未来可以日进斗金,安抚储户情绪。这是很难的——如果铁路资产能盈利,铁路公司就不会破产了,储户更关心的是现在的存款的安全,谁知道呢。至于其他人信不信,我反正不信,我就要提现。
这时,银行为了自救必须一面若无其事,一面提高利息。提高利息的目的可以吸引存款,减少提现和贷款。储户存入现金(真金白银)最好(相当于增加现金储备),存入本银行的银行券(银票)或者支票也行(相当于暂时放弃提现的权力),其他信誉卓著的银行的银行券(银票)或者支票亦可(相当于可以从其他银行拆兑现金)。不过,其他有问题的银行的银行券则是绝对不行的。
实际上,在银行提高利息以前,社会利率水平往往已经上升了。铁路公司倒闭之前,必定拆东墙补西墙,不惜一切手段借入货币。那些在铁路投资中发了大财的人,现在往往持币观望,或者提现,甚至转移资产。落袋为安,谨慎投资,这是很现实的思路。
随着金融危机的扩散和蔓延,许多正常经营的资本家此刻也会受到连累。对于那些能贷到款的资本家来说,银行提高了他们的利率,直接压缩他们利润空间。对许多中小资本家来说,他们则面临根本贷不到款的困境。工程已经开工,还没有投产,投产之前,银行突然停止贷款或者提高利息,甚至要求提前还款。企业已经购买了设备,银行却突然停止贷款,或者提高了利息,导致企业无法购买原料,或者即使生产也是亏本运营。这就完全可能把本来能正常运转的企业弄倒。
对其他银行家也是如此。当甲银行提高利率的时候,如果甲银行规模足够大,那么乙银行也必须跟进。否则,乙银行的储户就会提现,然后去甲银行那里开户存款。如果两者利率差足够大的话,甚至可能会有人从乙银行贷款,去甲银行存款。于是,本来是甲银行有被挤兑的风险,乙银行却因为收紧货币太慢,最终李代桃僵。甲银行提高利率,乙银行的贷款企业同样会遭殃。在这一小节的后面,我们会看到,英格兰银行因为提高利息速度太慢,就吃过法国银行的亏。
甲银行的日子一样不好过,虽然手中还有大量的其他债权,却苦于没有足够的现金应对挤兑。大量的贷款出去,投资建设、试运行、达产、盈利都需要时间,银行不是不知道。但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不能尽可能多地收回债权,就要面临倒闭破产的风险。储户挤兑银行,银行把最大的压力转移给贷款的资本家。
铁路公司不反思自己的投资规模太大远远超过社会消费能力,也认为只要能贷到款,咬一咬牙就能挺过去。——只要继续贷款,不断借新还旧不就可以了吗?
至于前期在铁路投资中发了大财的人,现在获得了大量的利润。但是,他们一不打算用所有的钱去坐火车(他们手中的巨额利润足够他们每天坐火车坐到寿终正寝还有大量结余);二不打算把自己的财产分散出去,让社会上其他多数人有足够的消费能力;三不打算和银行同生共死,而是随时准备提现。于是,大批现金在他们的帐户下,随时可能被提现进入他们的保险柜,既不能辗转流回铁路公司,也不能让银行渡过难关。
于是,很多资本家和银行家抱怨危机时刻通货不够,或者说流动性不足,导致他们或者贷不到款,或者被挤兑。
这时,银行如果不能凑够足够现银(黄金)应付挤兑风潮,就必然倒闭。银行的倒闭并不是拿不出银行券(银票)或支票,而是拿不出现银。银行券(银票)对银行来讲并不算什么,只要印刷就可以。大家接受银行券(银票)的原因是因为相信银行券能兑换现银,如果大家知道银行没有足够的现银,谁还会要银行券呢(银票)?
悲剧的是,危机一旦形成,无论有银行金库中多少金银也是不够提现的。
我们在《流通的债务》中分析过,由于信用的流通,流通中的货币总量必然大于库存金银总量——银行肯定会有贷款,这些贷款会变为存款。只要存在放贷行为,银行库存的金银数量,就必定少于储户帐户中的现金数量,之间的差额就是各种贷款余额。银行金库拥有400万盎司黄金,银行储户帐户上就会有400万盎司黄金对应的存款。铁路公司贷款200万盎司黄金,银行老储户的400万盎司存款不会有任何减少,由于贷款会新增200万盎司的存款,于是新老储户总共会有600万盎司黄金的存款,而银行金库还是400万盎司黄金,账面上会有200万盎司的债权。即使铁路公司破产了,新增的200万盎司黄金存款也不会消失,而是会辗转流如某甲、乙、丙的帐户。如果甲、乙、丙不肯用这200万盎司黄金购买铁路的资产,银行就要面临400万盎司库存黄金加铁路资产对应600万存款的局面。
现实世界中,局势往往严重得多。《资本论》提到的苏格兰银行的例子中,银行金库只有300万镑的库存现金,储户帐户上却有2700万镑的存款,现金与存款的比率大约11.1%。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一个良性经营的银行,遭遇挤兑也是在劫难逃的。良性经营的银行,虽然手中握有2400万镑以上的贷款债权,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收回所有的债权。如果不能从同行那里拆借到金银的话,只能抛售手中的资产。而紧急抛售往往卖不上价钱。2400万镑的债权,也许只能筹措到1200万镑的现金。于是,银行首先是把各种债券,然后把贷款收款权廉价卖给其他公司,最终关门大吉。
提现的人群只要银子,不要债权,也不要银票。没有银子,金子也可以。银票则是随时能成为废纸的东西,谁也不要。如果不能使他们安心,他们就会挤垮银行。如果仅仅一家银行遭遇挤兑,可以向同业申请援助。为了避免形成所有银行都遭遇挤兑的情况,银行同行之间往往会伸出援手,这不仅仅是为了向同行提出苛刻的条件乘机扩大自己的资本,也是为了避免恐慌情绪扩散,进而导致自己的银行也被挤兑。但是,如果所有的银行都遭遇类似的情况,那么任何银行也不要指望能获得同行的援助。如果铁路公司的损失惊人的话,各个银行集中所有的金银都无法应付提现风潮的话,各个银行最终往往不得不自扫门前雪。
此刻,整个银行界手中握有大量的债权,背后负有大量的债务。这些债权是前期贷款所转变成的商品资本(铁路、机车、桥梁、涵洞、车站)或者它们的衍生产品(铁路公司的债券),那些债务就是储户的存款。商品资本由于社会消费能力不足,不能顺利转化为货币,导致债务无法偿清。于是,整个银行界无法拿出足够的资金偿还储户,各大银行的招牌在挤兑风潮中摇摇欲坠。
这时,有人提出,由国家提供贷款不就可以了吗?既然银行手里有大量没有收回的债权(各种贷款),那么就可以用这些债权作为抵押向国家申请贷款,由国家信用替代的金银储备发行货币,稳定人心,避免挤兑风暴的无限蔓延。风暴过去以后,把这些货币逐步收回不就可以了吗?换句话说,商业银行向央行借款,由央行作为最后的贷款人。央行成为银行中的银行,当所有银行都陷入困境,无法互相救援的时候,由央行成为所有银行的拯救者。
这种方式在十九世纪的英国一度是有一定疗效的。
早期的英国银行拥有独立的发行权,可以随便发行银行券(银票),不论有多少库存金银,发行多少都可以,只要有人愿意要,别被挤兑就可以。挤兑了,银行就要破产,储户和银行就要自认倒霉。当时在英格兰,几乎所有的银行都超发银票。——只要库里面有银子,就可以随便印银票。这样暴利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做呢?于是货币流通极其混乱。小银行经常今天开业,过几天就被挤兑。实践证明,市场选择除了优和更优,还有烂和更烂。当时英格兰地区的银行,没有最烂,只有更烂。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所谓自由选择达到完美世界,只能是想象之中的事情。现实世界中,绝大多数情况下,储户都不可能了解银行的运作细节。
当时有必要由国家统一发行权。
1844年,英国上下两院通过由首相罗伯特.皮尔主持的《皮尔条例》。根据《皮尔条例》,凡曾经发行银行券(银票)的银行,不许新增银行券发行,发行量以现有数额为上限;英格兰银行可以新增发行的银行券与黄金数量挂钩。英格兰银行依法分为发行和营业两部分。发行部负责货币发行,类似今天的央行。营业部负责吸收存款和放贷,类似今天的普通商业银行。发行部凭政府债券发行1400万镑的纸币,此外可以按照库存金银的总量增发纸币。任何人都可以按照3镑17先令9便士一盎司的价格用英格兰银行的纸币自由兑换金条。反之,英格兰银行也可以按照库存黄金白银和这个比例不断增发银行券。从此,英国的货币实行严格的储备发行。每一张纸币的背后,都对应的黄金白银或1400万镑国债。
于是,英格兰地区银行的货币发行总量有了上限,各个银行不能再随便滥发银行券(银票),小银行今天开业明天挤兑的事情一去不复返了。
好景不长。
1846年,爱尔兰土豆歉收,英格兰本岛小麦歉收,欧洲大陆小麦也歉收。于是,英国被迫从美国超量进口小麦,法国也是如此。为了应对黄金外流,法国把贴现率提高到5%,并从英国贷款100万英镑。英国先是提高到3%,后来提高到4%。由于英国慢了一步,大量的黄金从英国流到法国,又从法国流向美国。由于黄金外流,英国国内货币总量迅猛下降。于是,英国国内出现贷款困难,全社会扩大再生产被打乱,前期的投资进入结帐状态。由于没有对应的消费能力,大批商品滞销,许多商号倒闭。这些倒闭的商号把责任推给皮尔条例,认为是皮尔条例限制了货币总量,使他们无法自由贷款,导致他们破产:“于是这类只有三千镑资产而负债达到五万镑之多的大人先生们竟大喊大叫地说,他们的一切困难的根源就是这个万恶的1844年条例,就是这个皮尔的限制条例。”他们认为只要能随便贷款,他们就能挺过难关。
当时的公众牢牢抓住黄金和英格兰银行的纸币不放(英格兰银行的纸币可以随时按照固定比率换黄金,所以就是纸黄金),纷纷把现金从银行中提出存进自己的保险柜(或者床头柜)。提现加窖藏挤垮了许多银行,许多规范经营的银行虽然拥有大量优质债权,但是缓不济急——这些债权变成现钱需要时间,众多银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时,如果继续顽固地坚持皮尔条例,必然使商品和货币流通迅速萎缩。“象1844—1845年那样不明智的和错误的银行立法,只会加深这种货币危机。”
最终英格兰银行自己的营业部也受不了了。我们前面说过,只要有贷款,存款总数必然大于银行库存的现金总数。英格兰银行的营业部也是商业银行的性质,也吸收存款,发放贷款,必然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于是,到1847年10月23日,英格兰银行营业部库存现金总数只剩下199万英镑,随时可能被挤兑垮。——央行差点被挤兑垮,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为了保住英格兰银行的营业部,英格兰银行的发行部被授权可以进行“任何违反现行法规的紧急措施”。换句话说,发行部可以暂时抛开《皮尔条例》的限制,超量发行货币,为营业部提供无限数量的货币。因为营业部可以为英国其它银行提供贷款,所以为营业部提供无限数量的货币,就是为社会融资提供无限数量的货币。这是历史上最早的央行救市行为。
英格兰银行拥有国家暴力作为后盾的发钞权,完全不同于一般银行用金银作储备的发钞权:一般商业银行只要金库中的金银被提空,该行钞票就会失效,退出流通;英格兰银行的金库之中不只有黄金,还有国家的暴力,所以英格兰银行的金库永远不会被提空,英格兰银行的钞票也是永远不会退出流通的。于是,其他银行在英格兰银行开设账户存入现金(英格兰银行的钞票或者黄金),成为英格兰银行的客户。英格兰银行可以为其他银行提供贷款,帮助它们渡过难关。英格兰银行成为银行中的银行,也就是最早的央行。
这些货币对应的信用,显然是由国家提供的。由于这项授权,使所有人确信国家会为可靠的债权提供信用。英格兰银行虽然没有在事实上超额发行,却给公众吃了定心丸。于是大家不再拼命抛售债权、挤兑银行、窖藏货币,被收藏起来的英格兰银行的货币重新又回到了流通之中。由于前期超量投资的商号已经倒闭破产,债务货币湮灭过程已经完成,所以危机停止蔓延,到此为止。
由于科技的动力和竞争的压力,导致新的投资高潮的出现,英国经济很快经济复苏。到1848年,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扩大再生产被打断,导致产品滞销,一批高负债经营的资本家(那些“拥有三千镑资产却负债五万镑”的人)回款困难,投资无法收回,倒闭破产牵连银行。这个时期新增投资停止,生产规模迅速由扩大再生产向简单再生产靠拢。第二阶段是由于银行为了自保而提高利息,压缩贷款甚至停止支付,民间为了自保大量提现,于是大批经营正常的企业和银行也被牵连其中,危机扩散蔓延。
第一个阶段中,超过社会消费能力的大量产品没有销路注定无法回款,只要扩大再生产被打断就必然发生;第二个阶段中,社会有支付能力的消费品的生产和销售也会因为现金流动停滞而受到冲击。这个时期所有信用停止,银行大量筹措现金应对挤兑,无论是能如数偿还的还是不能如数偿还的企业全部遇到贷款困难,于是民间也开始大量筹集现金。
很显然,英格兰银行允诺的超额发行,能够缓解短期内金融恐慌,保证必要的流通手段,却并不能治疗前期的投资过度和消费不足。换句话说,为利润而生产的资本主义制度,必然有一部分投资没有对应的消费能力,对应的产品(或服务)滞销而无法产生利润,甚至根本无法收回。这些产品即使获得贷款,也照样没有销路,同样会滞销。不过那些资本家能坚持的时间更久一些而已。这部分投资是注定的坏账,英格兰银行即使给予贷款最终也必定无法收回。对于这部分投资,英格兰银行的救市措施是无能为力的。英格兰银行作为央行,没有理由去无条件收买这些坏账。
在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时代,英格兰银行的救市行为可以有效地避免经济危机进入第二阶段,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由于充满竞争,经济也不会长期停滞。于是产生了只要英格兰银行提供足够的流动性就可以避免经济危机的破坏的错觉,认为经济危机时期只要放松利率就万事大吉。事实上,“这全部人为的使再生产过程猛烈扩大的体系,当然不会因为有一家象英格兰银行这样的银行,用它的纸券,给一切投机者以他们所缺少的资本,并把全部已经跌价的商品按原来的名义价值购买进来,就可以医治好。”
“但是,任何银行立法也不能消除危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超过资本家自身消费和工人工资部分的产品是没有销路的。这部分产品需要成为投资品,用于扩大再生产。一旦扩大再生产被打断,这部分产品就会因为没有销路而滞销。总需求小于总供给是危机的根源,任何银行立法也不能改变“社会底层无力消费,社会顶层无欲消费”的现状,自然就不能消除危机。
如果英格兰银行收买这些坏账,必然导致流通中的货币永久性的增加。
在前面的分析已经指出,这部分投资不能带来回流的货币。英格兰银行投入的货币,解放了盲目投资的资本家以及给他们贷款的银行,相当于购入这些不良资产。一般银行购入不良资产,用自有的黄金交换资本家手中卖不掉的商品,如果没有人接盘,不能变现的话,就要损失自己的资本。银行就要拥有一推卖不掉的产品,自有的黄金就要受到损失。损失到一定程度,就要倒闭破产。流通中的债务货币会和到期的债务一起湮灭,货币总量不会增加。与一般的银行不同,英格兰银行拥有发钞权只要印钞即可,不必用库存黄金交换这些卖不掉的产品,也不会面临破产清算的风险,也不会发生拍卖银行资产填补漏洞的强行的债务货币湮灭。于是,这部分债务货币会永远留在流通之中。
不过,如果英格兰银行坚持这么做,那么日后英镑与黄金必然摘钩,必然引发通货膨胀。(实际上,由央行购买大企业或大银行的投资的行为,就是由央行剥离大企业或大银行的不良资产行为。央行给予大企业或大银行现金,收购大企业或大银行的盲目投资和烂帐。表面上看,央行和大企业、大银行都没有损失什么,却会带来流通货币增加和通货膨胀的后果。)
很显然,这种挣钱归自己,亏钱归英格兰银行,由全社会承担损失的行为,是很难通过英国上下议院的——由央行给予的无法收回的贷款,不是一般意义的“有借有还”的贷款,而是是一种无偿的财政补助。不论什么人从银行贷款,胡乱投资,挥霍殆尽以后,要求央行弥补损失,这是很荒谬的事情。
如果英格兰银行不收买这些坏账,对应的损失必然由资本家和贷款给他们的银行甚至由银行的储户承担。这个过程可能伴随一系列的破产和拍卖,就是我们在前一小节中提到的“折腾完企业,折腾银行;折腾完银行,储户兜底”的过程。
对于没有消费能力的投资,不论英格兰银行是否出手,总要有人承担损失。区别是,如果英格兰银行出手就是全社会承担,否则就是资本家和银行承担。对央行来说,不可能通过放松信贷就创造出有效需求,通过印钞机买坏账的行为必然付出通货膨胀的代价。央行只能避免金融危机时期,生产规模从扩大再生产跌落到简单再生产之后继续萎缩,以及信用恐慌继续扩散。
央行不能无代价地创造有支付能力需求,所以经济的复苏也不是来自央行的救市行为,而是来自科技的进步和竞争的压力。从铁路公司的建设中获利的人,把手中的货币重新进行投资,那些有良好利润前景(比如建设中的铁路有望取代马车成为陆上主要运输工具)的债权重新受到追捧。于是,扩大再生产重新启动。
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是社会有效供给大于有支付能力的需求。产品没有销路,即使货币再充裕,利率再低,产品没有销路,产品没有销路,也不会有人新增投资。银行贷款并不能创造有效需求,也就不能创造投资动力。创造投资需求的是科技进步和竞争的压力。竞争的压力消失以后,复苏就变得极其困难。把经济危机的根源归结为流动性不足,就是否认资本主义固有的供需矛盾,可以达到掩盖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根本矛盾的目的。把经济危机的根源归结为利率问题,也可以在放松货币的过程中获得极大的好处。这些好处包括那些“拥有三千镑资产却负债五万镑的先生”推卸盲目投资的责任,以及在投机者随后的投机之中获得极大的收益。
在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条件下,由央行出面由国家信用抑制经济危机扩散是有效的,可以避免经济规模跌落过深。经济稳定在简单再生产后,随着投资不断增加,原有的债权很快就能产生利润。于是,经济复苏,社会生产重新进入扩大再生产阶段。这时,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复苏并不重要。因为即使英格兰银行放手不管,经济很快就会复苏。
进入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以后,有必要深究复苏的原因。因为经济停滞的严冬让绝大多数人都切身感觉到无法忍受的寒冷。更糟糕的是,这种漫长的严冬几乎没有尽头。如果能够确认是货币过紧,导致经济无法复苏的话,那么只要央行开闸放水就能使经济摆脱停滞。如果是需求不足导致经济无法复苏的话,那么即使开闸放水也是无效的。
事实上,这时即使放松货币,从长期看也是无效的,也是无效的,更会刺激通货膨胀。进入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之后,由于竞争的压力不足或者根本没有压力,垄断企业倾向压缩产能谋求超额利润,搞物以稀为贵。此外,由于垄断企业对上下游企业的产品数量和种类有强有力的控制作用,所以上下游企业也必然选择停滞。所以,社会生产很难进入扩大再生产阶段,经济很难复苏。这时即使银行给予大量贷款,也很难刺激经济复苏。垄断企业也不会轻易增加投资。垄断企业或垄断联盟控制市场能轻易了解市场总量,也不存在扩大再生产抢夺对手市场的可能。而中小企业受制于垄断企业,即使扩大生产往往也面临原料紧缺,利润下降或者产品缺乏销路的窘境。
如果这时继续增发货币,可以自由兑换黄金的银行券必然要变成不可自由兑换黄金的价值符号。这是因为如果超过黄金储备总量增发货币,而且保持可以按照固定汇率自由兑换的状态,那么很快就会出现中央银行储备的金银被兑换光的情况。于是,央行要么主动停止固定汇率兑换,要么被动兑换光储备金银,无论那种情况,不断增发的货币都不能和金银保持固定的兑换比率。金银的数量是有限的,纸币的发行量是无限的,有限的金银不可能锁住无限增发的纸币。这是显而易见的。银行券(银票)与价值符号往往同样是纸质的,它们的区别在于是否能够按照固定比率兑换金银。一旦纸币不能自由兑换金银,就割断了纸币与金银之间的脐带,纸币就不再是银行券(银票),而是价值符号。因为价值符号没有内在价值,流通靠国家暴力的支持,所以这时货币的流通规律完全改变,价值符号数量直接影响物价,这就为通货膨胀提供了条件。
这时,垄断企业虽然不投资扩大生产,但是并不意味它们不贷款。它们贷款的目的是投机紧缺物资或者囤积土地。此时,央行试图通过注入货币的刺激经济复苏的做法只能导致滞胀。
作者:MRand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