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一向被视为西方文明的发源地和摇篮,尤其是古典民主就诞生于此。然而,2015年1月25日,一场改变希腊历史的选举震撼了整个欧洲:反对紧缩政策、反对与欧盟达成的救助协议、主张赖掉一切债务的极左派政党左翼联盟党以极大的优势获胜。这也是战后欧洲历史上第一次一个极端政党主导建立政府。
西式民主危机来源于贪欲
虽然极端政党上台还不能立即下结论说希腊的民主就要成为历史。但历史上希腊民主已经经历过灭亡的命运,并从此令西式民主一词千年在西方成为贬义词。非常“巧合”的是,希腊古典民主的灭亡和今天希腊的局势有着相同的因素:即民众无止境的贪欲。
古希腊为了满足民众对财富的追求,不得不走向对外扩张的道路(但并不妨碍西方炮制出西式民主和平论),并在战争中走向毁灭。上世纪七十年代希腊建立西式民主后,便迅速重蹈古希腊的命运:不顾自己的经济能力竟然建立了堪称荒唐的福利制度。比如一年领14个月工资,每年6个星期的假期,平均退休年龄53岁(欧盟平均67岁,未来计划到70岁),退休金占工资的九成以上(法国约为50%),而且同样可以一年领取14个月。更荒唐的则是:已经去世的公务员的未婚或者已婚的女儿,都可以继续领取其父母的退休金;公务员们每个月可以享受最高达1300欧元的额外奖金,而奖金的名目相当随意而奇诡,比如会使用电脑、会说外语、能准时上班。而所谓的准时上班,是因为很多人一年中有7个月在下午14点半就下班了!要知道希腊不过1100万人,公务员竟然高达100万(那些指责中国公务员的公知们可否想过西式民主的发源地希腊?)
这一切的根源则在于希腊民众为了争取高福利,用选票选举承诺高福利的政党上台;政治家们为了上台掌权,则不断提高福利水平。所以也难怪美国媒体讽刺说,希腊人像亿万富翁那样消费,实际上连百万富翁都不是。
这样离谱的高福利自然导致灾难性后果。它的债务和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都远远超过加入欧元区的标准。然而,希腊花了三亿美元,请来高盛造假,就神奇般地于2002年成功加入欧元区。于是各政党在欧元区的怀抱中击鼓传花般的享受下去,甚至还斥160亿美元的巨资举办了2004年奥运会。一个西式民主国家把国家治理当成如此儿戏,真可谓叹为观止。
纸终竟是包不住火的。到了2009年一切都再也玩不下去时,国家瞬间陷入破产境地,并引发了撼动欧盟的主权债务危机。为了自保,欧盟不得不对希腊伸出救援之手,但条件也同样苛刻:减少各项福利、减薪、增税、大幅裁减公务员和私有化。更重要的是,救助款主要用于偿还债务而不是发展经济和救助生活困苦的百姓。希腊顿时从人间天堂坠入人间地狱:经济缩水25%,多年来失业率一直在20%以上,2014年高达26%,年轻人失业率更超过60%。一向以全球自杀率最低而著称的国家——而且根据宗教习惯自杀者不能下葬的——希腊,竟然自杀蔚然成风。
希腊民主制度失败的启示
终于,忍耐了五年的希腊民众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五年的困苦生活也令非理性的民粹主义迅速抬头。一个几年前还名不见经传的极左小党,竟然成为全国第一大党,并以极大的优势赢得国会多数,拥有组阁的能力。而它的竞选口号除了对“三巨头”(欧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洲央行)说不外,就是许诺重新向希腊民众提供各种社会福利,包括全民医保、最低工资等福利。尽管希腊所有的钱包括政府运作的钱都是借的。
希腊民主的前世今生,至少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西式民主制度无法遏制大众贪欲,相反为了满足这种贪欲而不得不采取灾难性的经济政策。整个欧盟和美国虽然还没有到希腊的境地,但债务占GDP的比重都已达到或者接近100%的程度。更为可怕的是,这种状况整体上仍然处于继续上升的态势。更令人猜疑的是,希腊可以隐瞒真相,可以造假,难道其他国家就不会?现在的数据是否就是真相,恐怕谁也不敢打包票。毕竟,美国伪造证据发动伊拉克战争世人还仍然历历在目。
二是当经济灾难发生时,西式民主制度无法避免极端民粹政治人物的产生。三十年代经济大危机,可以令西式民主选出导致人类文明大灾难的希特勒,今天的经济危机则可以令希腊选出极端政党。而且双方选出极端政党的理由也非常相似:国际社会带给自己的屈辱感、愤怒以及经济灾难带来的痛苦。这一点可以从法国《世界报》对希腊选民的采访中得到强烈的体现:“在危机的几年中,希腊在全世界被污辱,我们要重新找到我们的尊严”、“欧洲和整个世界已经羞辱了我们,现在轮到我们出牌和复仇了”、“复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投票给左翼联盟党”。
在任何一个国家,如果经济到了这种程度,出现一个反体制政党则是必然的结果。不仅希腊,目前仍在经济危机中煎熬、今年也要大选的西班牙,极左政党社会民主力量党的支持率也是遥遥领先。法国的极右政党国民阵线则在2014年欧盟议会选举中力压传统左右中间政党,成为最大赢家。在意大利,极端左派和右派都准备好迎接伦齐政府的垮台。
比较耐人寻味的是,获胜的希腊左翼联盟党最后还是选择了右翼、反对欧盟的独立希腊人党。其向欧盟挑衅或者示威的意味颇为浓厚。当然希腊现在选出极端政党只是第一步,是否会重现二战时的梦魇,则需要未来来验证。
改革没那么容易
面对西式民主的批判,为之辩护的各色人等最常用的理由是:西式民主是最不坏的制度。可是令国家破产的制度难道不是最坏的制度?选出希特勒的制度难道还不算是最坏的制度?一个让海地这样的国家几百年都走不出贫穷、现在连选举都无法举行、国家陷入僵局和混乱的制度还不是最坏的制度?
希腊变天,把欧盟逼到墙角——假如极左政党真的废除与欧盟达成的援助协议和赖掉债务,将迫使希腊退出欧元区,无疑会引发一场欧元区的经济地震和欧盟的政治地震,毕竟后面还有同病相怜的西班牙、葡萄牙和爱尔兰,以及情况非常类似的意大利和法国。但假如妥协,其后果也同样严重:不仅助长其他问题国家有样学样,也令担任救助责任的国家无法承受国内民意的强烈反弹。
然而相对于经济困境,更重要的则是:西式民主制度的改革提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西方从昔日少数的精英票决民主转变为大众票决民主,不是增加票数这么简单。一个最根本的不同在于,政治权力的独立性丧失。在有限选举阶段,鉴于选举成本不高,资本对政治精英的影响还不是决定性的。但现在大众民主时代的到来,不仅政治要受民众、甚至民粹制约,也由于选举规模扩大和成本的几何增长,对资本空前依赖。可以说,今天的西式民主制度既无法遏制民众的贪欲,也无法控制资本的疯狂,经济危机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经济危机的后果则必然是政治危机——这已经被人类历史无数次证明的规律。
关于这一点,其实西方的民主理论家们也早有警觉。英国的J.S密尔1861年在《代议制政府》里就明确提出要“允许执行这类高级职务的每一个人有两票或两票以上的投票权”、“当一项职业要求经过严格考试,或具备重要的教育条件始能从事时,其成员可立即给予复数投票权。同一规则可以适用于大学毕业生,甚至可以适用于持有讲授各种较高级学科的学校的合格证件的人”(商务印书馆135页)。
尽管这本书被西方学者公认为有关议会民主制的经典之作,但先贤们的先知先觉并没有引起后世政治人物的重视,并最终走向全民普选。显然在民众可以通过选票掌控一切的情况下,今天的西式民主体制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改革的能力。
一是民众拒绝减少福利的改革,民众可以游行、示威、罢工,也可以选出迎合自己的政党,希腊就是最新的例证。不仅希腊,一向反对设立最低工资的德国,今年也不得不屈服。虽然现实证明,实行最低工资制的国家失业率是没有实行最低工资制的国家的两倍。所以说,西方将无法从经济上解决债务问题。根据西方的经济学理论,债务占GDP的比重超过70%,将发生经济危机。
二是政治上,民众拒绝任何削减投票权力的改革,政治人物只能在现有框架上隔靴搔痒。欧债危机最严重时,我曾和法国著名智库的一位学者谈到选举权的改革,提了一个小小的改革建议:既然无法一人拥有多票,可否把选举年龄推迟到三十五岁。三十五岁一是有了社会经验,二是有了家庭,会大幅提高社会的理性和成熟程度。只是这位学者苦笑以对。在法国一欧元的福利改革都大有引发革命的味道,更何况要动选举权呢。
从西方的历史上看,这确实是一个走极端的政治文化。要么是君权神授,君主不受任何限制,要么是非理性的人民主权,人民绝对正确。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但常识则是由普通大众组成的人民也同样会犯错误,甚至更容易犯错误。法国大革命后两度用选票终结共和走向帝制就已经是活生生的例证。毕竟普普通通的百姓只关注眼前和切身利益。希腊悲剧就是人民主权一手导致的。现在这个悲剧还在以选出极端政治势力的方式而继续上演。
所以面对此次经济危机,美国、欧盟、日本等唯一的应对之道就是一轮轮的治标但不治本的量化宽松,而不是进行政治和经济的结构性改革。假如在它们的老本消耗尽之前仍然无法改变,今天的希腊就是他们明天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