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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永年:当前城市化的时代背景与目标

2013-04-13 20:00 战略·谋略 ⁄ 共 3836字 ⁄ 字号 评论 5 条

    中国的城市化的前提是城市体制改革,而不是简单的扩张。体制改革包括方方面面,但首要的问题是城乡统筹问题。这是一个结构性问题。城乡统筹问题已经被确定为中国下一阶段工作的重点。它既是经济工作,因为城乡统筹可以成为下一阶段经济增长的一个主要来源;同时,它也是社会工作,因为城乡统筹可以解决农民工和城市的整合问题

六十年来的城乡关系

    首先是要解决所面临的问题。在这个领域,中国已经累积了太多的问题。1949年建国以来中国在处理城市和乡村的关系方面,走过了几个主要的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改革开放前的30年。主要的特征是城乡隔离的二元政策,就是把城市和乡村分离开来,对两者实行不同的政策。总体上说,是牺牲乡村来促进工业化。这种政策的产生有当时具体的历史条件,可以理解。国家主导的工业化一方面促进了城市的发展,但城乡分割的二元制度同时也有效阻碍了城市化。当然,在农村,也没有能够建立有效的乡村治理制度。乡村治理制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国家政权进入乡村的每一个角落,对乡村的每一要素(包括人)进行严密的政治和行政控制。其中,户口制度是这一制度的支柱。国家通过高强度地剥削农民,完成了第一波由国家主导的工业化和城市化。

   第二个阶段发生在改革开放开始之后到本世纪初。人们可以把它称之为自下而上的城市化。改革开放之后,工作重点转移到以市场经济为导向的经济发展。经济发展要求劳动力要素的自由流动,主要体现为农民进城成为农民工。1980年代初国家提倡小城镇建设,主要是为了适应当时乡镇企业发展的需要。当时开始了城市化,但规模不大。1992年初邓小平“南方讲话”和中共十四大之后,出现了大规模的城市化。1990年代中期以“抓大放小”的国有企业体制改革,促使乡镇企业破产和转型的同时,推进了中小型国有企业的民营化。同时,外资也大量涌入中国。这就有效推动了农民进城打工,成为农民工。中国社会因此从原先的城乡二元社会演变成为三元社会,农民工,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工人,从而成为社会的第三元。这第三元为世界经济和城市化历史所罕见。

    第三阶段就是现在正在进行的在城乡统筹原则主导下的城市化。

搞城乡统筹的前提

    首先是三元社会的高度不稳定性。三元社会已经出现了非常多的问题,尤其在东南沿海。例如,广东每年要吸收两三千万的农民工。农民工非工非农,既不是城市居民,也不是道地的农民,而是流走于城市和农村之间。因此,这第三元是最不稳定的因素。高强度的流动性本身就会产生不稳定的因素。缺少制度性社会保障的农民工,在经济危机的时候尤其显示出其不稳定的性质来。在城市经济危机的时候,第一代农民工还可以回家务农,这不仅因为他们在家乡还有一块土地(不管大小),而且也因为有能力务农。但第二代农民工则不一样了。他们大多出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即使他们在家乡也有土地,但已经和父辈不同,没有务农的能力了。他们越来越要求享受城市居民一样的权力。现在第三代农民工都已经开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能有效地把这第三元转型成为城市居民,社会的稳定必然会出现大问题。如何转型?城乡统筹成为关键。

     其次是农村的衰败或者被衰败。农村的衰败,在一定的意义上不可避免。市场经济的规律决定了农村人口的外流。在世界范围内,工业化和城市化必然导致农村人口的外流。中国人多地少的特点更是加快了这个进程。现在很多村庄,劳动力都外流,留下一些老人和小孩,道路、耕地、学校等等被荒废。但也有很多村庄是“被”衰败的,这主要是由城市化对农村的土地需求所引起的。很多村庄,尤其是城市附近的村庄,往往以各种形式主动地或者被动地出卖土地。这些村庄原先并非城市的一部分,但现在越来越像城市,它们中的很多已经演变成“城中村”。大量的资本也流入农村,以各种形式收购农民土地,从事各种开发项目。无论是土地拆迁和土地开发所产生的问题,还是“城中村”问题,都必须加以重视。

   第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通过城乡统筹来达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在过去的30多年间,中国取得了高速的经济增长。高速经济增长主要有两个来源,即内部的体制改革和外部的与国际经济的整合。但从近年来的情况看,这两方面的动力都在很快消退。经济改革在上世纪1990年代中期取得了突破口,主要是国有企业体制的改革。但近年来这方面的改革越来越困难。在一些领域,不仅没有进步,反而有倒退的趋势。包括国有企业在内的既得利益,已经成为深化经济改革的阻力。公平地说,国有企业在中国国民经济中仍然扮演着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各级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往往通过国有企业来应付危机和解决一些问题。也就是说,国有企业是政府的经济杠杆。这尤其表现在国有企业应付2008年以来的金融危机。

    但是国有企业也在相当程度上挟持了国家政策。国有企业的大扩张已经有效遏制了民营部门的发展,遏制了市场发挥有效的作用,从而导致了中国国民经济的结构性失衡。尽管简单的扩张仍然是很多国有企业的发展之道,但很显然,扩张的空间已经非常有限。中国很难再继续依靠国有企业来取得可持续的经济增长。

     要继续依靠出口来维持经济增长也已经不可能。实际上这方面的情况更为糟糕。中国的主要出口对象欧美也面临着经济结构失衡的问题。这些国家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调整其经济结构。但到目前为止,这些国家仍然停留在应付危机的阶段,也就是说,这些政府所出台的政策属于“救火”性质。欧美市场对中国仍然很重要,但要依赖欧美市场来取得经济增长显然不可行。同时,尽管中国对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出口在增加,但增加的总量很难和中国对欧美市场的出口相比。

下一步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源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就必须思考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动力来自何处的问题。近年来,城乡整合被很多部门视为是下一步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源。历史上看,在很多国家,城市化的确在很长时间里提供了强劲的经济增长动力。工业化、城市化、中产阶级、消费社会这些都是经济发展过程中的要素。在过去的30多年里,中国的工业化史无前例,但城市化则因为很多制度因素(例如户口制度)远远落后于工业化的水平。现在强调城乡统筹的理性,就是要在推进城市化的同时寻求经济增长的新动力。

    如果城市化是为了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和解决前面遗留下来的问题,那么就很好。但问题并非那么简单。对很多政府官员来说,土地的城市化可能比人的城市化来得重要。很多年来,因为国家缺少有效的税制改革,地方缺少财政收入来源,土地财政一直是地方政府财政来源的主柱。地方政府关注城市化主要是为了土地。土地被城市化了,但从土地上转移出来的人还没有被城市化。“城中村”的问题就是这样形成的。

    对中国来说,城乡统筹非常重要,这不仅仅是一个经济发展问题,更是社会稳定问题。正如前面所讨论的,改革开放前造就了城乡分割的制度。198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城乡差异有所缩小,但自从1990年代初以来也就是大规模的工业化发生以来,城乡两极分化变得越来越严重。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不仅要缩小城乡差异,而且更要城乡整合和一体化。从国际经验来看,农村问题的最终解决,也要依赖工业化和与之相关的城市化。中国所说的“三农问题”(即农业、农村和农民)关键在于工业化和城市化。

城市化不是消灭农村

    但是,我们绝不能简单地把城乡统筹和城乡整合理解成为消灭农村。尽管有快速的城市化,中国农村人口仍然很庞大。城市化要有节制,过快的城市化会导致城市的农村化。简单地说,土地的城市化和人的城市化要同时进行。实际上,如果就广东等沿海省份而言,下一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巩固已有的城市化、消化既有城市化所带来的很多弊端。城市的升级和精致化,是中国大多数城市所面临的问题,简单的城市扩张会带来无穷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要意识到,农村建设也是城乡统筹的重要部分。在强调城市化的同时,中国也已经到了要明确提出“保护农村”的目标的时候了。城市化不是要消灭农村,而是要保护农村。国际经验表明,城市化到了一段时间之后,人们就会出现城市居民向往乡下生活的现象。同时,随着城市化比例的提高,农村生活的附加值也会发生变化。到欧美国家看看,高水平的城市化并没有破坏农村的生活方式。很多城市居民所渴望的是乡下的生活。这种现象在中国迟早会出现。中国现在的情况是,城市居民想住在城中心,农民也想住进城市。但没过多少年,很多人就会怀念起农村生活。到2011年低,城市人口已经超过总人口的一半(51.3%)。如果城市人口达到总人口的四分之三,农村的价值就会遽然增加。

    现在人们开始强调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责任。在城市,提供公共服务比较容易些,因为城市人口具有规模。但在人口很少的农村,提供公共服务有比较大的难度。很简单,在人口少的地方,提供公共服务的成本会非常高,很难实现可持续性。一定的人口规模是公共服务的前提条件。如果说城乡统筹要保护农村,问题的核心在于农村的公共服务供给。这才是人们需要思考的问题。这方面,需要政策实践的创新。沿海省份的一些地方已经有很多好的经验。例如,广东有些地方做得相当有效,包括惠州的乡村教育和医疗制度。在这些地区,城市化在发展,但农村也在改善,城市化和保护农村平衡发展。从长远来看,这种方式要优越于单纯的城市化,或者单纯的农村建设。

作者郑永年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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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有 5 条留言    访客:5 条, 博主:0 条

  1. 爱求索 2013年05月03日 10:38 上午  @回复  Δ1楼 回复

    一些城市不仅拥有自己的国有企业,也是很多中央企业的所在地。这就要对国有企业做个分类,例如盈利性经济类型的企业、非以盈利为目标的社会企业和非盈利企业。一些产业例如航天航空、核能等等,因为涉及到国家安全问题,可能要由国家来主导,但社会可以参与其中。在经济类企业里,大多数企业都是可以让民营部门来做的。另一类是社会性企业,要有政府来做,但可以引入市场机制。而对非盈利的企业,政府也可以委托民营部门来做。

  2. 爱求索 2013年05月03日 10:38 上午  @回复  Δ2楼 回复

    城市如果失业人口过多,不仅仅会面临经济问题,而且也会演变成社会乃至政治稳定问题。因此,城市要大力发展中小型企业。从国际经验来看,中小型企业的发展有两大至关重要的功能,即公平的收入分配和就业。中小型企业属于经济结构问题。凡是大型企业和中小型企业平衡发展的社会,经济结构就比较平衡;凡是中小企业得不到发展的社会,经济结构就很难平衡。同时,就收入分配来说,中小型企业能够有效解决一次收入分配的公平问题。凡是中小型企业发达的社会,收入分配就比较公平;凡是中小型企业得不到发展的社会,收入差异就会很大。经济结构和收入分配就会衍生出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社会和政治的稳定。不难发现,凡是中小型企业发达的社会,中产阶层就庞大,社会就稳定,即使有政治抗议活动,也显得相当理性;凡是中小型企业得不到发展的地方,中产阶层就弱小,社会分化和不稳定,一旦出现政治抗议活动,往往是非常暴力。

  3. 爱求索 2013年05月03日 10:39 上午  @回复  Δ3楼 回复

    从城市和整体行政体制的关联来说,现在的城市具有过多的行政级别。中国的城市有县级市、地级市、副省级市、省级市、直辖市等级别。改革开放以来,行政体制改革方面出现过几个考量不周的决策。最大的不周就是把原先的“行署”,也就是省政府的派出机构,转型成为独立的一级政府,即地级市。第二个不周就是设立了那么多的计划单列市,也就是副省级的市。第三个不周就是实行“市管县”制度,把县级市纳入地级市的管辖之下。中国传统几千年,在大多数时间里,只有三级政府,即中央、省和县。就市来说,只有两级,即省城和县城。但现在光是市就有五个级别。无论从自己的传统还是国际经验来说,是在没有必要区分得那么细。这种等级体系大大损害着行政效率,带来了无穷高的行政成本。城市体制要改革,就必须要考量如何通过改革城市行政级别制度,来缩短城市间的行政距离。

  4. 爱求索 2013年05月03日 10:40 上午  @回复  Δ4楼 回复

    中国城市的方方面面过于官僚化,不仅存在着庞大的官僚体系,而且主要组织例如医院、大学、研究院,甚至企业(国有企业)这些人才的载体都具有行政级别。这种行政级别体系的存在,有效阻碍着人才进入中国,人才发挥其应当发挥的作用。尽管中国政府不断推出各种不同的吸引人才的计划,但从总体上来看,高端人才仍然在外流。同时,因为行政级别,已经被吸收回来的人才也难以发挥作用,而是很快地被官僚阶层所吸纳,成为官僚体制的一部分。要不就处于边缘地带,同样发挥不了作用。

  5. 爱求索 2013年05月03日 10:41 上午  @回复  Δ5楼 回复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政治。就是说,城市的政治化不可避免。但城市要升级,有很多方面必须也可以让渡给市场和社会。城市如果没有一定的自治性,就很难发展出城市独特的文化。城市可以自治,但不可以独立。今天,没有一个城市可以得到独立生存和发展。同时,通过城市行政体制的改革来减少城市的政治化是有可能的。例如城市可以分权于社会,通过各种改革把很多方面的权力让渡给社会组织,而这些社会组织是不需要行政级别的。即使上面所说的医院、大学、研究院和企业也不需要行政级别。中国现有所有的事业单位都不需要行政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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