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道
兵失道而弱,得道而强;将失道而拙,得道而工;国得道而存,失道而亡。
──《淮南子·兵略训》
就中国战略的整体而言,这里所讲的“道”,并不单指“道家”的思想,而是反映力量的本质属性和制约、规范力量运用的规律、道义的总称。
《孙子兵法》谈到了“道、天、地、将、法”,将“道”列于这五大要素之首。在中国古代其他兵书中也大量谈到“道”,如“古得道者,静而法天地,动而顺日月,喜怒而合四时,叫呼而比雷霆,音气不戾八风,诎伸不获五度。下至介鳞,上及毛羽,条修叶贯,万物百族,由本至末,莫不有序”。“故得道之兵,车不发轫,骑不被鞍,鼓不振尘,旗不解卷,甲不离矢,刃不尝血,朝不易位,贾不去肆,农不离野,招义而责之,大国必朝,小城必下。”(《淮南子·兵略训》)在中国古代战略家看来,掌握了“道”,就等于掌握了运用力量最本质的奥秘,就能够清晰透彻地了解周围的一切,就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战胜自己的对手。
一、“道”,是中国古代哲学的最高范畴。
在中国古代哲学范畴体系中,“道”位居前列,出现频率高,应用范围广。“道”的本义是道路,后来,中国古代思想家将“道”视为一个哲学范畴,将其引伸有了本体、规律和道德等方面的涵义。孔子说过: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孔子在这里所说的“道”,就是一个哲学范畴的“道”。
中国古代哲学家们对“道”的论述非常多,对“道”有着许多不同的解释。中国哲学界将这些解释归纳为“道的八义”。这“八义”是:
其一,“道”为道路、规律。即古书《说文》中所说的“所行道也”。
其二,“道”为自然界万物的本体或本原。如中国古人所说,“物物者非物”,“道在天地之间,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其三,“道”为“一”,为原初的混沌姿态。如中国古人所说,“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道”表现为一种“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景象。(《吕氏春秋·大乐》。
其四,“道”为“无”,为“本”。这主要反映在王弼的哲学思想中。他说,“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王弼集校释·论语释疑》)
其五,“道”为“理”,为“太极”。朱熹对此有过明确的论述。他说,“道即理之谓也”。(《通书·诚上注》)“阴阳迭运者,气也,其理则所谓道”。(《周易本义·系辞上传》)他还说,“道是太极”。(《朱子语类》卷九十四)“语道体之至极,则谓之太极;语太极之流行,则谓之道。虽有二名,初无两体。”(《答陆子静》,《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
其六,“道”为“心”。以“心”言“道”,把本体的“道”植于主体的“心”中。陆九渊提出“道未有外乎其心”。(《敬斋记》,《陆九渊集》卷十九)其弟子杨简解释得更为直接,“道在人心,人心即道”。(《大雅一》,《慈湖诗传》卷十六)这部分人认为,“要实见此道,须从自己心上体认”。(《传习录上》,《王文成公全书》卷一)
其七,“道”为“气”。中国古代许多哲学家认为,“气”是万物中最基本的形态,是无形体的形而上和有形体的形而下的统一。这些哲学家们认为,“道”就是“气”。张载说,“德,其体,道,其用,一于气而已”。(《正蒙·神化》,见《张载集》)“气之生即是道是易”。(《模渠易说·系辞上》)王廷相强调“道寓气中”,“有形亦是气,无形亦是气,道寓其中矣”。(《慎言·道体篇》)
其八,“道”为“人道”。这里所说的“人道”即为“人道主义”的“人道”。这种思想多反映在近代中国哲学家的论述中。如康有为等人所说的“人皆天所生”,“人人直隶于天”,“人人自立自由”等。(《论语注》卷五)
关于中国古代哲学范畴的这个“道”,张立文先生有过比较全面的阐释。他说,“道的八义的进程,是就每一时代的主要倾向或思潮而言,而非每一个思想家、哲学家都如此解释。就每一个思想家、哲学家而言,亦非仅只有一个解释,而有多种含义,由此推及每一时代思潮,亦有多种诠释。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决不能作形而上学的理解。”他接下来说,“综八义之‘道’,其内涵可理解为:(1)道是天地万物的本原或本体,以及最后的根源或依据;(2)道是自然界事物发展变化的过程,即气化的进程,亦是人类社会运动演化的过程;(3)道是无所不包,无处不在,其大无上,其小无内,其自身蕴含着阴阳、有无、一两、动静、理气、道器等等的矛盾对立统一;(4)道相对于具体规律、特殊规律是一个普遍规律、一般规律或总规律;(5)道是整体世界的本质,亦是人类社会的本质;(6)道是认识世界的指向,亦处世治国的方法以及伦理道德的规范。时时事事不能离道,《中庸》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道不远人,人能宏道。因此,道是一个涵盖面极广阔、蕴涵极深远的范畴。”“中国哲学范畴系统中之所谓道,是撷取改造、批判继承道之八方面内涵,而作为普遍联系的一个信息系统,或是一个场。它是由天道和人道诸要素组成的,是一个具有多层次、多结构的整体系统。”(《中国哲学范畴发展史》(天道篇)第48、49页)
在回顾大量有关中国哲学范畴这个“道”的基础上,下面要对中国战略范畴的“道”,或者说中国哲学范畴的“道”在中国战略领域延伸、应用和体现,做进一步的探讨。
二、“道”是万物之本
“道”的涵义首先体现在哲学本体论方面,即“道”是构成万物并决定万物变化的最本原的东西。正如中国古人所说,“夫道者,无为之理体,玄妙之本宗,自然之母,虚无之祖。高乎盖天,深乎包地。与天地为元,与万物为本”。“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地,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要深刻理解“道”的涵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剖析,并从中感受一些战略上所应感受的东西。
深刻理解“道”的涵义,要把握好一个“大”字。老子在解释“道”的时候,特别强调了一个“大”字。他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大’。”(《老子·二十五章》)老子在这里强调“道”的“大”,就是要说明“道”的无所不包、无边无际、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无限性。如果从战略上理解这个“大”字,就是一种高远的战略意境,就是一种胸中自中雄兵百万的战略胸怀。在以往的哲学界,论述事物本体的时候,一般都强调“小”,都在探寻构成事物最小的“颗粒”。而老子在这里却强调“大”,由“大”来认识万物之本的“道”,仔细琢磨一下,却有一番独特的意味。但是,在论述事物本体时,“大”或“小”,并不是矛盾的,而是从两个不同角度观察事物,两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道”是一种恒常不变的东西。“道”就是“道”,它不为其他因素所左右,不为任何条件所制约。它自身不变,却引发周围一切事物的变化,并且决定周围一切事物变化的形态和方向。按照现代哲学理论来理解,“道”就是一种以不变致万变的“绝对的存在”。对战略来说,理解“道”的这层涵义是非常重要的。只有掌握了“道”,战略才能够达到“以不变应万变”的高深境界。
“道”作为万物之本,是一种“无”,是一种无形、无声、无嗅的存在物。它不具有万物所具有的任一特性,却能产生万物所有的特性;它不会有万物任一固定的形态,却能产生万物所有的形态。老子说过:“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四十章》)按照老子的观点,世界万物生于“有”,自身也是一种“有”,但这个“有”是产生于“道”这个“无”中。从“无”的角度理解“道”,对于战略来说是一个比较高深的课题,但也是一个极有价值的课题。在这里,有两点要把握好:第一,战略上讲求一种“无”和“空”的境界,要不受任何制约和干扰地去思考问题,要不受任何固定模式的束缚去抓住问题的本质,去求取“道”的真谛。第二,“无”和“有”是一种辩证的统一体。“有”是“无”生成的,但“无”又是体现在“有”之中。战略上如果刻意寻求无形之“道”,这种“无形”本身就是一种“形”。真正的“无形”体现在“有形”之中,它展现在人们面前是一种不固定、无常形的客观存在。这就是老子所讲的“道法自然”。“道”的存在,是自然而然的自在。这就是说,在刻意寻求“无”的意境中,不能得“道”,只有在顺其自然的和谐意境中,才能得“道”。
讲到本体,人们常用“一”来作形象的描述。现代哲学概念中也有“本一”的说法。同样,中国许多古人用“一”来解释“道”的涵义。但是,我们注意到,中国古人并不是把“道”与“一”等同看待,而是把“道”更靠前地排在“一”的前面,并认为“一”也是由“道”产生的。例如,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四十二章》)因此,“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老子·三十九章》)后来,有人对老子这段话作了进一步的解释:“余闻之师云,人能知一,万事毕。知一者,无一之不知也。不知一者,无一之能知也。道起于一,其贵无偶,各居一处,以象天地人,故曰:三一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生,神得一以灵。金沈羽浮,山峙川流,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存之则在,忽之则亡,向之则吉,背之则凶,保之则遐祚罔极,失之则命气穷。”(《抱朴子内篇·地真》)以上解释颇有新意,见解也有深度,但其中“道起于一”的提法与老子“道生一”的意思不同。显然,解释者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而对“道”终极地位肯定的不够。
就战略而言,知一者,无一不知,不知一者,无一能知。明白“道生一”的道理,就是要着眼事物最本原的“道“,善于捕捉事物的最本质的东西,善于从这个最本质的东西出发,对周围复杂的现象进行缜密的符合逻辑的思考。按照吴子的说法,也就是“夫道者,所以反本复始”。最本质的东西最抽象,关联的事物最多,关照的范围最大,但是,最本质的东西也最不具体,最容易忽略一些微观的问题。有人说,战略家认识问题非常深刻,具有宏观性,就突出表现在这个地方。深刻认识这个问题,我们需要领会老子说过的一句话,即“‘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老子·三十七章》)“无为”讲得是“道”不专为,而“无不为”讲得是“道”无所不为。只有把握“道”,把握事物本质,才能够关照到事物的方方面面,才能够“无不为”。但是,这种关照,又不是事无巨细,又不是直接具体,这叫做“无为”。
中国古代不同思想流派,对“道”有不同的理解。儒家强调“人性”,认为强调“道”,强调“反本复始”,就是要回到人的本性上去思考问题,或者从人的本性出发去处理问题。儒家学派有这样的说法:“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大意是,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只是后来为“物欲所蔽”,因此,就要“返本复始”,恢复人们原来的“善良本性”,遵循和发展这种“善良本性”就是“道”。所以说,儒家的“道”有更多的道德伦理色彩。这一点,对中国战略是有影响的。
在宋明理学中,认为“道”就是“理”,强调“天人一物,内外一理”,“理一分殊”;强调“理”由“心”悟,得“理”则“全”。实际上,从强调事物“本一”的角度上看,“道”和“理”的意思相近,可以视为一个东西。正如庄子所说,“道,理也”。后来,人们将“道”与“理”并用,称为“道理”。通俗地说,“道”就是“道理”,这两个字所组成的概念,更清楚地表述了“道”的涵义。
以上,我们从不同角度比较全面的论述了“道”的涵义。如果需要作一个归纳的话,中国古人有一段话对什么是“道”作了非常简明而又非常准确的概括:道存在于天地之间,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虚而无形,万物禀道之精而生,万物禀道而成。
三、一阴一阳之谓道
中国《易经》对“道”的解释是:“一阴一阳之谓道”。这是从对立统一规律的角度揭示“道”的涵义。对立统一规律是决定事物变化的一条最基本的规律,它是基于矛盾体中两个对立面相互斗争、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本质联系而形成的一条规律。也可以这样说,“道”包含有对立统一规律,认识了“道”,就把握住了这一规律,就能够把握住事物的本质联系,从容驾驭事物发展。
中国古代思想家用“阴”和“阳”来表述矛盾的两对立面。“阴”和“阳”最初的意义,是指日光的向背,正面为阳,背面为阴。也有人将“阴”、“阳”最初的意义解释为与“月”、“日”对应的关系,如“阴本诸月,阳本诸日”的说法。古代思想家看到一切现象都有正反两方面,就用“阴”、“阳”这对范畴来解释世界对立统一的现象。对此,宋明理学是这样解释的: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万物莫不有对,一阴一阳,一善一恶,阳长则阴消,善增则恶减。盖天下无不二者,一与二相对待,生生之本也。经过中国哲学家的提炼,“阴”、“阳”便从具体的物上升到具有一般意义且统涵万物的哲学范畴。据有关资料考证,这种提炼,是战国末期以邹衍为代表的阴阳家最早完成的。
我们在理解“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话时,要特别注意,“道”是决定“阴”、“阳”而生而动的那个东西,“道”不是“阴阳”,而是“阴阳”之“本”。“阴阳”是“道”所派生。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摘录了《李卫公问对》一书中的一段对话:“太宗曰:兵法孰为最深者?靖曰:臣常分为三等,使学者当渐而至焉。一曰道,二曰天地,三曰将法。夫道之说至微至深,《易》所谓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是也。夫天之说阴阳,地之说险易。善用后者,能以阴夺阳,以险攻易,孟子所谓天时地利者是也。夫将法之说在乎任人利器,《三略》所谓得士者昌,管仲所谓器必坚利者是也。”李靖将孙子的“道”、“天”、“地”、“将”、“法”五个部分分为“道”、“天地”、“将法”三个层次,并讲明了这三个层次的递进关系。这里所说的“天地”和“将法”不是指具体的物质实体,而是一个融“阴阳”、“险易”、“人器”的抽象范畴。在这三个层次中,“道”位于“阴阳”之上,是最高深和最神秘的。
我们理解“一阴一阳之谓道”,不能不注意中国古代的“太极图”学说。中国古代思想家们认为,“阴”和“阳”都是由太极而生,“阴”为静,“阳”为动,两都相互作用,产生世界万物,形成世界的千变万化。这一思想,充分表现在周敦颐在《太极图说》中的一段解释中。他说:“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这种“太极图”,构成了中国特有的宇宙生成图。“太极图”很形象,中国战略思想中许多深刻的道理来自于“太极图”学说的观点并且是用这一学说中的概念表述的。例如,太极合阴阳,阴阳同根;太极分阴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即少阳对阴,少阴对阳;阴阳转化;等等。还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
就战略而言,不仅要理解“道”生“阴阳”,更要关注“阴阳”相互作用之“道”,也就是说,要在“阴”与“阳”的相互作用的变化之中,认识“道”,运用“道”。战略中许多原理性的东西,或者说一些带有神韵色彩的指导艺术,就是出自于变化中对这种对立统一的理解和把握。正如《淮南子·兵略训》所说,“所谓道者,体圆而法方,背阴而抱阳,左柔而右刚,履幽而戴明,变化无常,得一之原,以应无方,是谓神明。”
在阴阳范畴的基础上,形成奇与正、迂与直、强与弱、虚与实、进与退、利与害等范畴,构成了中国特有的战略范畴群。仅就力量的形态而言,“阴”指的是隐蔽、潜在的力量;“阳”指的是公开、实在的力量。
在《李卫公问对》一书中,记载了唐太宗李世民与大将李靖的一段对话,对我们理解战略上的“阴”、“阳”范畴很有帮助。书中说道:“太宗曰:李**言牝牡、方圆伏兵法,古有是否?靖曰:牝牡之法,出于俗传,其实阴阳二义而已。臣按范蠡云:‘后则用阴,先则用阳;尽敌阳节,盈吾阴节而夺之。’此兵家阴阳之妙也。范蠡又云:‘设右为牝,益左为牡,早晏以顺天道。’此则左右、早晏临时不同,在乎奇正之变者。左右者入之阴阳,早晏者天之阴阳,奇正者天人相变之阴阳,若执而不变,则阴阳俱废,如何?守牝牡之形而已。故形之者,以奇示敌,非吾正也;胜之者,以正击敌,非吾奇也,此谓奇正相变。兵伏者,不止山谷草木伏藏,所以为伏也,其正如山,其奇如雷,敌虽对面,莫测吾奇正所在。至此,夫何形之有焉。”在这段对话中,谈到了“阴”、“阳”,谈到了“兵家阴阳之妙”、“阴阳”之变以及“阴阳”与“奇正”的关系。
“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核心思想,可以用老子所说的“反者,道之动”《老子·四十章》来概括。这句话的寓意非常深,解释起来有很大的难度。如果通俗地说,老子在告诉人们,“阴”与“阳”互为反面;任何一方的行为,都是它的对立面所推动所影响的;任何一种高明的选择,要善于从对方角度去考虑,要善于从反常的方向去运作。老子用一个“反”字,概括了“道”的精髓,解释“阴”与“阳”构成的对立统一规律。
四、道者,是非之纪也
中国古人认为,“道”也就是“道义”。这个“道义”属于道德伦理范畴。
韩非子对“道”有一段独到的论述。他说:“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韩非子·主道》)在他看来,“道”,既是“万物之始”,具有本体的涵义,同时也是“是非之纪”,具有道德伦理方面的涵义。这种观点,代表了中国许多战略家的思想。在力量对抗中强调道德伦理的规范作用,在中国战略思想中占有非常突出的地位。
在战略所遵守的“道”中,特别强调以民为本的“仁”和“义”的份量。这是中国战略思想的一个鲜明特征。这一特征,反映了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对中国战略的深刻影响。荀子在其《议兵》篇中特别强调了“仁人之兵”的思想。《淮南子·兵略训》一书中也谈道,“兵之所以强者,民也,民之所以必死者,义也;义之所以能得者,威也。是故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威义并行,是谓至强。”中国古人把“仁”和“义”嵌入“道”的内涵之中,或者说用“仁”和“义”去解读“道”的深刻内涵,使“道”不仅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且反映了人与人的关系,使“道”具有了明显的社会属性。
孙子曾经说过:“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畏危也”。《淮南子·兵略训》说,“故同利相死,同情相成,同欲相助。顺道而动,天下为响;因民而虑,天下为斗”。这里所讲的“道”,强调的是能够令民众同心同德的“仁义”、“道义”的意思,强调的是战略的性质,而这一性质规定了战略追求的目标。“顺道而动”,“师出有名”,是一条十分重要的战略指导原则。
刘邦顺道而动,师出有名
刘邦在洛阳为义帝发丧。是一个大手笔。刘邦东出洛阳,有三老董公建议刘邦说:“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师出无名,事故无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于是刘邦为义帝发丧,并遍告天下,“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刘邦捡起义帝的招牌,为天下人树起了一个公敌,明其为贼,然后再以此来抟聚人心。若非如此,刘邦凭什么名义东出?他还定三秦,项羽及其他诸侯还可以接受张良的解释,相信他只是想取得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要出关,“东向以争天下”,那么不光是项羽会视其为敌,其他诸侯也会视他为一大威胁,那样的话,形势就会复杂得多,他统一天下的阻力也会大得多。而为义帝发丧这一策略,则把统一天下的行动,变成了一个其他诸侯王可以接受的为天下除残去暴的义举。就这样,在短短的时间内,项羽即由天下尊奉的霸主而变成天下人的共敌,而刘邦却因此而联合诸侯联军共五十六万人,把原本复杂的形势矛盾与问题都变得简单化了。后来郦食其又建议,“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飞狐之中,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这却是一个建立在地理大势基础上的恰当的战略策划。在基本上以善和恶为标准把自己跟项羽在天下人面前区分开来之后,再造成一种明朗的东西对峙的态势出现,确实可以直到使天下知所归的效果。后来刘邦又布项羽十大罪,更强化了项羽作为天下共敌的形象。通过树共敌而使天下之视线聚于一,灭一项羽而天下顿成席卷之势。这就是政略的重要性。
孟子有一个突出的思想是“仁者无敌”。他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在《六韬》一书中,记载了姜太公与周文王的这样一段对话。周文问:“怎样才能使天下归心呢?”姜太公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周文王听后连连称赞,把姜太公请上车一起回到国都,拜为军师。
“仁”,是古代儒家的一种含义极广的道德范畴。《礼记中庸》中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本指人与人之间互相的亲爱。“仁”,也是古代所谓善政的标准。人们相互亲爱的“仁”与人们相互对抗的“战”,是两个意思截然不同的对立范畴,但在中国战略中,这两个范畴联系在一起,赋予力量运用以明确的政治道德指向。这就是中国战略在政治道德意义上所强调的“道”。
在《司马法》中有这样一段话:“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故仁见亲,义见说智见恃,勇见方,信见信。内得爱焉,所以守也;外得威焉,所以战也。”用现在的话说,这段话的意思是:古人以仁爱为根本,以正义的方法处理国家大事,这就叫做政治。政治达到到目的时,就要使用权势。权势总是出于战争,而不是出于中和与仁爱。因而,杀掉坏人而使大众得到安宁,杀人是可以的;进攻别的国家,出发于爱护它的民众,进攻是可以的,用战争制止战争,即使进行战争,也是可以的。因此,以仁爱为民众所亲近,以正义为民众所喜爱;以智谋为民众所倚重;以勇敢为民众所效法;以诚实为民众所信任。这样,对内就能得到民众的爱戴,借以守土卫国;对外就能具有威慑力量,借以战胜敌人。
在谈到“义”的时候,需要专门讲一下中国古代的“义兵”思想。这一思想是吴子首先提出来的。吴子是中国儒兵家的典型代表。吴子认为,战争可以区分为五种:“禁暴诛乱”的为“义兵”,“恃众以伐”的为“强兵”,“因怒兴师”的为“刚兵”,“弃礼贪利”的为“暴兵”,“国乱人疲、举事动众”的为“逆兵”。只有义兵才是举顺天人的,所以得到人民的拥护,而行不道、举不合义的非正义之兵,即使能暂时获得某些利益,也终将招致失败。后来,随着儒家思想逐步成为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儒家的价值追求进一步渗透到兵家思想中,“义兵”思想也就成了中国传统兵家在战争观上的主体思想。而对道德的强调,也成了中国传统兵家文化区别于西方兵家文化的一大特色。
我们注意到,中国战略强调“道”的“仁义”涵义,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强调对抗的目的性。就进行战争而言,一定要符合“除暴安良”,“顺从民意”的目的。第二,强调对抗中行为道德规范,尽可能降低对抗的残酷性。例如,在中国古代战争中,一些君王和将领主张“不击半渡”,“不擒二毛”,一些战略论著中对战争中坑杀降卒等残暴现象表示强烈愤慨。第三,强调防御和“非战”,尽可能防止过激的对抗行动和对抗方式,避免流血过多。
“道”的这种“义”与“力”的辩证统一,还深刻反映了“文”与“武”的辩证关系。《尉缭子》一书说: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能审此二者,知胜败矣。文所以视利害,辩安危。武所以犯强敌,力攻守也。《李卫公问对》一书中说:文能附众,武能威敌。
应当肯定,中国战略将对抗行为规范于“道”的范围之内,强调对抗要受“道义”的制约,这有着深刻的积极的意义,需要宏扬。但是,我们也同时看到,一些中国古代战略思想家,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对抗自身的规律,忽略了“大道义”与“小道义”的界限,把一些“道义”的约束强调到了不适当的地步。例如,毛泽东曾经批评过宋襄公的“仁慈”是一种“蠢猪式”行动。再就是儒家思想对中国战略影响。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下,中国战略的“力”有时受到道德方面过度的约束,“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史记·叔孙通传》)用马克斯·韦伯的话说,“儒教徒归根到底是个和平主义的、以国内福利为政治取向的士人,对军事强权他们自然持拒绝和不理解的态度。”有人把这种现象称为“内部优先”的文化。这种“内部优先”文化束缚了中国战略家们在空间上的拓展。中国人的历史意识可能是世界上最发达的,然而空间意识却可能是最缺乏的。中国人所关注的更多地是王朝在时间意义上的延续与再生,而不是空间意义上的征服与扩展。
五、道可道,非常道
“道”是极为抽象的。
老子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二十一章》)这段话的意思是:要说“道”是一种物体,它是恍恍惚惚的,若隐若显的,若即若离的。“道”的象、物、精、信,隐于其中,不可直视,不能明说。所以,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老子·一章》)
“道“是无形的,或者说是形而上的。
《易经》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无名者谓道,道无形,故不可名也。始者,道本也。吐气布化,出于虚无,为天地本始也。《淮南子·兵略训》也说:“凡物有朕,唯道无朕”。这里所说的“朕”不是指皇帝,而是指“形迹”。这句话的意思是,凡是事物都是有形的,只有“道”是无形的。《六韬》一书也是这样说的:“故道在不可见”。对此,中国古代哲学家庄子也有过大量论述。他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庄子还说,“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庄子》中谈到两位圣人相见而不言,因为“目击而道存矣”。
中国古人在讲述“道”无形时,是非常辩证的。他们认为无形的“道”存在于有形的“物”之中。“形而上者”反映于“形而下者”之中。中国哲学家程氏兄弟认为:离了阴阳更无道;所以阴阳者,是道也;阴阳,气也。气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但是,形而上与形而下是辩证统一的,不可分割的。“道之外无物,物之外无道,是天地之间无适而非道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注意到古代哲学的“有”、“无”之辨。对于道来说,实际是用“无”来形容“有”,把本体规定为即有即无、非有非无的东西,也就是有与无的辩证统一。
有人认为,中国传统哲学的“形而上学”与西方哲学的“形而上学”是不同的。西方传统哲学的最高目标在于设立一种纯粹的原理,是在概念的逻辑推论中构造起来的,其核心内容即本体论。中国传统哲学则把“道”当作形而上学的最高目标,它除了本体论方面的内容之外,还包括竞争规律、行为准则等其他方面的东西,是自然与社会的统一,规律与道德的统一,体现了“天人合一”和“身心合一”。因此,它不仅是在概念中被把握的东西,而且更是人们在实践中加以体验的东西。这种体验包括对外部世界的体验和对自我内心的体验。
按照中国古代先哲们的意思,“道”不可道,只可暗示。言透露“道”,是靠言的暗示,不是靠言的固定的外延和内涵。语言词汇是有限的,而“道”是无限的。从整体联系而言,凡用语言表达的越明晰的东西,它失缺的也就越多。因此,感觉和暗示,往往表达的意思更为丰富,更为全面。
这就需要人们用抽象思维去认识和把握。《淮南子》是一部有名的道家著作。书中在谈到“道”时说:“物物者亡乎万物之中”,意思是在天人合一、物我同一中把握和体验作为宇宙大全及其运化规律的道。在中国古人的论述中,常把“道”与“心”联在一起,强调用“心”去感悟“道”。王阳明江西平乱,屡获大捷。他的学生问他的用兵之道是什么。王阳明回答说:“用兵何术,但学问纯笃,养得此心不动,乃术尔”。岳飞在一次出征前接受老将军宗泽所赠阵图时说:“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种被人们用“心”感悟到的“道”,是人的主观世界对客观世界基本规律的理性的反映,达到了战略所要求的最高境界。在具体的实践中,“道”由“心”悟,“道”由“心”发,没有一种明确的可操作的方法,这要靠在一定的悟性和大量经验积累的基础上,由自己去理解和发掘。正如孙子所说:“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孙子兵法·始计》)西汉名将霍去病并没有读过兵书,却达到了用兵如神的境界,在抗击匈奴的作战中屡建奇功。史书上说他“暗与孙、吴通”,即在用兵作战方面达到了与孙子、吴子同样的境界。霍去病能达到这样的境界,靠得就是对战略领域“道”的感悟,这是任何逻辑推理难以解释的。
有一位外国哲学家,对“道”也有类似的深刻理解。本杰明·霍夫在其1989年的著作写道:“人要想成为生活的主人,就应该明白‘道’的原理。这样,他们才能进行自我反省,倾听内心深处的声音。这是智慧的声音,超越了知识,超越了聪明。这并不是少数人的所拥有的力量,而是上天赋予每个人的。”(《战略柔性》第210页)
“道”的这种抽象性,不仅表现在“知”上,而且表现在“用”上。它要求战略行为达到一种“不可知”(这种“不可知”的意思是指对方或其他人无法知道和判断你的意图及行动)、“无为”的境界。正如韩非子所说:“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韩非子·主道》)还有一句话也表达了这个意思,即:“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六、战略与“道”
战略与“道”是一种什么关系?或者说,“道”在战略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什么?在我看来,“道”规定了战略的性质,“道”反映了力量对抗的规律。“道者,物之导也”。《淮南子·缪称训》这个“导”字准确表明了“道”在战略中的地位作用。“道”规定了战略需要把握的政治、道义导向;“道”将会引导战略家遵循力量对抗的规律去赢得胜利。
所以,孙膑说过:众者胜乎?则投算而战耳。富者胜乎?则量粟而战耳。兵利甲坚者胜乎?则胜易知也。故富未居安也,贫未居危也,众未居胜也,少未居败也。以决胜败安危者,道也。这段话的意思是,无论军事对抗或者是经济对抗,要根据自己的实力决定。但是,经济实力与军事实力的多少,并不完全决定胜负,最终决定胜负的是“道”。
我们要特别注意老子说过的一句话:“弱者,道之用”。《老子·四十章》在力量对抗的中,弱者要特别注意用“道”,这因为:得道者,顺道者,才能使自己所进行的对抗活动具有正义性质,才能够得到民众的支持,才能够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补充;得道者,顺道者,才能够掌握力量对抗规律,通过利用条件和巧妙的力量组合,改变力量在特定时空中的对比;得道者,顺道者,弱者才会由劣势转为优势,最终战胜自己的对手。
司马错论伐蜀之道
公元前316年,苴、蜀相攻,各来告急于秦,东边的韩国也来侵掠秦的边境。秦惠王欲先发兵伐蜀,则担心韩承伐蜀之弊,而且伐蜀道路险狭而难至;先伐韩,后伐蜀,又恐怕出师不利。由此而引发了朝廷中司马错和张仪关于伐蜀伐韩的一场争论。
张仪是主张伐韩的。他对秦惠王说:首先与魏楚两国假意亲善,再出兵韩的三川,阻断轩辕山和缑氏山的山口,挡住屯留的阪道。这样魏国和南阳就断绝了交通。楚兵临近南郑,秦兵再攻打新城和宜阳,我们便可以兵临东西两周的郊外,诛问周朝君主的罪恶,最后占领楚魏的土地。周君自知必亡,就会献出九鼎与宝器。这样我们就可以据有九鼎,得天下地图及户口,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一统,成帝王之业。至于蜀国,只是在西方僻远之地,野蛮人作酋长的国家,攻蜀只能让军队疲弊,百姓受苦,不可能造成王霸的名声。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现在三川与周室就是天下的市场与朝廷,大王如果不去争夺,反到戎狄那里去争,离帝王之业也相去太远了。
司马错的意见截然相反。他说:不对。我倒听说过这样的话:想要使国家富有的人,务必扩张自己的土地;想要使军队强大的人,务必先让他的人民富裕起来;想要称王的人,务必要广修自己的道德。这三个条件具备了,帝王之业也就形成了。现在大王的地盘狭小,百姓贫穷,所以应从易处下手。蜀国是西方的偏僻国家,并且是野蛮人做酋长的国家,他们如同桀纣一般昏乱。夺取他们的土地足可以扩充我们的国土,得到他们的财产足可以让百姓富起来;虽是用兵却不伤民众,并且又把他们训服了。所以攻占一国,天下人不会认为残暴;尽收蜀国之利,诸侯不会认为贪婪。如此我们一举而名利双收,并且又有禁止暴虐和戡定战乱的名声。现在若去攻打韩国,劫持周天子,是很不利的。要知道劫持天子可是一种大恶名,况且未必得到好处;又有不义之名,而且是天下人不愿做的事情。其中的道理是这样的:周是天下人尊崇的王室,齐是韩国和周朝的友邦,周朝自己明白要丢掉九鼎,韩国自己也清楚要失掉三川,这样两国必然会并力合谋,他们要靠着齐赵两国向楚魏求助解围。周朝把九鼎送给楚国,韩国把土地分给魏国,大王是无法禁止的。因此,我以为这是危险之策,不如讨伐蜀国才是万全之计。
秦惠王认为司马错讲得非常有道理,于是令张仪、司马错率军伐蜀,很快就夺取了蜀地,改封蜀主为侯。由于兼并了蜀地,秦国国力日强,为东下与诸侯争夺中原奠定了基础。
在战略上理解“道”时,我们需要注意分析中国古代战略中“重道轻器”的思想。对于“道”、“器”之分,传统的解释是: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重视形而上之“道”,轻视形而下之“器”,在中国传统战略思想中一直占主导地位。《汉书·艺文志》将兵家分为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类。与其他三家相比,兵技巧家的著作很少,并且难以流传下来。直到明朝的嘉靖时期,戚继光编写了一部操作性比较强的《纪效新书》,才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中国战略在“轻器”方面的缺憾。结合前面的观点来谈,我们也要看到,中国战略思想这种“重道轻器”的特征,既反映了中国先人重视理论指导的倾向,也反映了中国古代理性思维的成熟。正是由于对“道”的关注和挖掘,中国战略思想能够深入到力量对抗的本质,发现其最基本的规律和特点,成为通用战略学科的基石。
在战略上理解“道”时,我们还要注意一点是,中国百家都言“道”,但都从各自不同的角度解释“道”,因此,我们要从百家之义中全面地理解“道”。关于如何综合百家之义和如何把握百家各自不同的角度,荀子有一段话讲得很好。他说:“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知,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谓之道,尽利矣;由俗谓之道,尽赚矣;由法谓之道,尽数矣;由势谓之道,尽便矣;由辞谓之道,尽论矣;由天谓之道,尽因矣。此数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以举之。曲知之人,观于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识也,故以为足而饰之,内以自乱,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祸也”。(《荀子·解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