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形
胜者之战,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
——孙子
“形”是“力”的外在表现。用战略的话说,“形”就是力量在特定时空条件下的具体部署和显示。人们只有通过“形”才能观察“力”的存在。战略只有通过“形”才能构成实际的对抗。战略作为一种运用力量的艺术,其许多方面的奥妙之处,就是体现在“形”字上,体现在力量于特定时空条件下的“示形”和“变形”的过程之中。
“形”与前面所说的“道”有着密切的联系。按照中国古人的话说,“形非道不生”。形体是道所生,但是,得道必须依赖形体的完整保持。
一、什么是“形”?
按照辞书上解释,“形”即“象”,是事物的“样子”。中国战略所讲的“形”,是力量的外在表现形式,或者说是力量的外部特征。在现实的战略较量中,力量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它必须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中表现出来,这就是“形”。
在中国古代战略著作中,还没有看到对“形”作出严密的理论诠释,多数是借喻式的形象描述。例如,孙子说:“胜者之战,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孙子兵法·军形》)孙子把“形”比喻为由很高的山上直泻而下的积水,我们由此可以想象到力量的壮观之“形”。在此需要提一下大家十分熟悉的孙膑减灶诱敌的故事。这个故事里的“灶”,就是力量的“形”。通过增加或减少灶的数量,使力量之“形”得到改变。
中国战略将“形”作了分类。例如,在《孙子兵法》中,将“形”分为“强弱之形”和“攻守之形”。前者是力量对比的形态,侧重讲物质;后者是力量对抗的形态,侧重讲谋略。孙子还将“形”区分为“所以胜之形”和“所以制胜之形”。前者是别人能够看见的力量部署和调动的形态,而后者则是力量运用的形态。后一种形态,是战略关注的焦点,围绕这一形态的“示”与“察,展现出战略家们的智慧和才能。
二、“形”之“动”、“静”之理
力量“形”的变化,无非是“动”与“静”两种状态。
“动”与“静”是中国古代哲学中的一对重要范畴。按照中国古人的解释,“动”是指事物的运动、变化和进程,而“静”是指事物的静止、固定和终止。“动”有力争的意思,而“静”有不争的意思。“动”导致“形”变而力发,“静”则保持“形”不变而力聚。什么是“静”?从中国战略的角度看,“动”是一种变化的有形状态,对方能够察觉;而“静”则是一种不变的无形状态,或者说是一种对方难以判定的虚无状态,是“虚无者道之舍”。
中国古人特别强调“动”与“静”的辩证关系。周敦颐曾说,“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物则不通,神妙万物。”(《动静》)张载也谈道:“今以刚柔言之,刚何尝无静,柔何尝无动。坤至柔而动也刚,则柔亦有刚,静亦有动。”(《横渠易说·坤卦》)(参见《中国哲学范畴发展史》342)中国历史上的二程说得更为明确:“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故曰动静一源”。(《河南程氏粹言·论道篇》)“动静相因,动则有静,静则有动”。(《周易程氏传·艮卦》)“动”与“静”各有各的属性,但两者谁也不离不开谁。对于这一点,王廷相说得极为深刻。他指出:“静,生之质也,非动弗灵。动,生之德也,非静弗养。”“静而无动则滞,动而无静则扰,皆不可久,此道筌也,知此而后谓之见道。天动而不息,其大体则静,观于星辰可知已。地静而有常,其大体则动,观于流泉可知已”。(《慎言·见闻篇》)(参见《中国哲学范畴发展史》347)
中国道家哲学认为,在“动”与“静”的关系上,“动”为暂时,“静”为根本,“动”起于“静”复归于“静”。因此,中国古人强调“以不动制动”,强调“贵柔主静”。庄子说:“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王安石在《道德经注》中说:“静为动之主”,“动而不知反于静,则失其主矣”。“言反不言静,言弱不言强。言动则知反之为静,言弱则知用之为强。”这些话的意思是说,“静”是主导方面,“动”为非主导方面;“动”要反归于“静”。
“动静”与“阴阳”两对范畴有着紧密的联系。中国古人用“阴阳”范畴来说明“动静”的道理。例如,庄子说过:“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庄子·天道》)还有中国古人说过,“静则与阴俱闭,动则与阳俱开”。(《淮南子·精神训》)在这里,我们联想到老子说过的一句名言,即“万物负阴而抱阳”。在大自然的竞争法则中,任何事物都设法先将自己隐蔽起来,然后再寻找机会显示并运用自己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负阴”是无形、隐形,而“抱阳”是有形、显形。
中国战略特别强调一种“静”的意境。对此,中国古人有大量论述。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老子·十六章》)在中国战略家们看来,达到“静”的意境,就可以“胜躁”、“能安”、“能虑”、“能得”,顺利达成战略目的。对此,老子说,“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老子·四十五章》)《大学》中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管子也说:处虚守静。心静气理,道乃可止。修心静意,道乃可得。
在中国战略家们看来,战略计划实施之前,将力量处在一种“静”的状态下,可以做到我不动而敌动,我后动而敌先动,从而达到我无形而敌有形或者敌先于我示形。对此,《兵经》是这样阐述的:“我无定谋,彼无败着,则不可动;事虽利而势难行,近稍遂而终必失,则不可动。识未究底,谋未尽节,决不可为随数任机之说。当激而不起,诱有不进,必度可动而后动,虽小有挫折,不足忧也。妄动躁动,兵家极戒。”(《兵经·静》)《淮南子·兵略训》也有过类似论述:“静以合躁,治以持乱,无形而制有形,无为而应变,虽未能得胜于敌,敌不可得胜之道也。敌先我动,则是见其形也;彼躁我静,则是罢其力也。形见则胜可制也,力罢则威可立也。视其所为,因与之化;观其邪正,以制其命;饵之以所欲,以罢其足。”这部书还用捕猎的事例来形象地加以说明,大致意思是:虎豹如果不动,就不会落入陷阱;麋鹿如果不动,就不会碰到猎人的网上;飞鸟如果不动,就会被罗网所捕获;鱼鳖如果不动,就会被钓钩贯穿嘴巴。万物没有不因为动而受制的。所以圣人以安静为贵,安静就能应付躁动;退后就能应付争先;细密就能胜过粗疏;圆满就能制服残缺。
周亚夫守静制敌
西汉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吴楚七国叛国,周亚夫奉命率军进讨,进至昌邑(今山东金乡西北),坚壁拒守。吴楚叛兵进攻梁国睢阳,梁派使者请求周亚夫驰援,景帝也派使者命令周亚夫救梁。周亚夫按兵不动,只是派出一支轻骑出淮泗口(今江苏淮阴西),切断吴楚叛军的粮道。吴楚叛军久攻睢阳不下,粮食缺乏,急于寻求与汉军主力决战。面对叛军多次挑战,周亚夫皆坚壁不出。吴楚求战不得,士卒饥饿叛散,只好退兵。周亚夫乘敌撤退,挥动大军追杀,大败吴楚叛军。
三、能而示之不能
对于战略来说,什么是“形”并不难理解,也没有什么深奥之处。战略的深奥之处,在于一个“示”字上,在于如何“示形”,就是如何向对方显示自己力量的形态。
对抗的双方要想获胜,必须了解对方的力量,而这种了解要通过“形”来实现,对“形”的认识会直接影响到对力量的判断,影响到战略决心的确定。力量的“形”是可以改变的,并不总是真实反映力量本身。力量的“形”是可以通过“示”而展现的,并不总是完全客观地反映力量。这就给了战略家们施展自己主观能动性的机会,他们可以通过“示形”去左右对方的战略判断和战略决心,进而达到战胜对方的目的。
中国战略强调“示形而形不可察”,即通过示形而使对方不能正确判断我真正的战略形踪,不能掌握我的力量和我运用力量的战略企图。做到这一点,就要按中国战略所说的那样,“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孙子兵法·始计》)“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淮南子·兵略训》)简而言之,这叫作“反向示形”,即“示形”要依照自己力量真实的相反方向去“示”,使对方按此“形”做出错误的判断,走入战略决策的歧途。
在中国战争史中,有大量生动的战例可形象地说明这个问题。
任圜能而示之不能
后唐同光三年(公元925年),任圜以副招讨使的名义伐蜀,班师的路上,正遇到康孝延据莫州(今河北任丘)反叛。掌书记张砺向任圜建议,将精兵暂时隐伏在后,先率老弱部队出击,以引诱敌人。任圜当即依计而行。任圜是个儒生,康孝延本来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看到任圜带的都是些老弱残兵,便更加麻痹大意。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任圜突然发出精兵夹击叛军,康孝延猝不及防,被打得懵头转向,束手就擒。
不能而示之能,檀道济化险为夷
宋文帝元嘉八年(公元431年),都督檀道济奉命统兵救援滑台,与北魏军相持。檀道济先后作战三十余次,由于军中粮尽,转动不继,被迫撤退。这时军心动摇,有士卒逃往北魏军之中。北魏军从降卒口中得知檀道济军中无粮,准备追击,并派间谍前往刺探。檀道济于是利用夜色,在营中组织士卒唱筹量沙,假装粮食十分充足。天明的时候,又命令士卒全部披甲,自己则穿了一身白衣,坐于车中,引兵慢慢出了营帐。北魏军见状,以为宋军军粮有余,而且行动有序,担心设有埋伏,便杀了宋军的降卒,也不敢追击宋军。宋军于是全军而返。
不能而示之能,李靖弃船惑敌
唐朝名将李靖率军乘船顺长江东下,攻打肖铣的军队。唐军连战连胜,一直打到江陵的城下,还缴获了大量船只。此时,肖铣的各路援军已从东南方向赶来。唐军孤军深入,坚城之下,处境十分不利。于是,李靖命令将所获船弃入江中,任其漂流而下。敌各路援军看到江上漂下的船只后,纷纷退兵而归。众将困惑不解。李靖道出其中奥秘。他说,敌援军看到这些船只,会认为江陵已被我军攻占,没有驰援的必要了。这样,李靖就用“不能而示之能”的方法蒙骗了敌军,改变了战场上对自己不利的态势。
近而示之远,越王破吴军
公元前487年,越王勾践率军大举攻吴,吴王夫差率军迎击,双方于笠泽(今江苏苏州东南吴淞江)夹水而阵。越军决定从当面渡江攻击,但为了隐蔽企图,故意派出小股部队从距敌较远的左右两侧利用夜色鸣鼓佯渡。夫差急忙分兵迎战,越军主力趁吴军兵力分散之机,出其不意正面突破,大败吴军。
四、形兵之极,至于无形
中国战略认为,“示形”的艺术发挥到了极点,便达到了一种“无形”境界,达到了一种“神乎”的境界。对此,孙子说过,“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孙子兵法·虚实》)
中国战略之所以强调“无形”,是因为“诸有象者,莫不可胜也;诸有形者,莫不可应也”。“智见者,人为之谋;形见者,人为之攻;众见者,人为之伏;器见者,人为之备”。只有“藏形于无”,“运于无形“,才能达到“出于不意”的效果。(《淮南子·兵略训》)具体展开来说,在对抗过程中,只要一方有端倪可察,有形迹可寻,另一方就会有应对的措施,就会找出致胜的办法。当人们知道你的意图、你的形迹、你的力量、你的武器装备,便可有针对性地采取对策,或是进攻,或是防备,从而获得战略主动权。所以,高明的战略“示形”,就要达成“无形”,使自己的战略意图藏于无形之中,并运用自己的力量于无形之中,这样,对方便无端倪可察,无形迹可寻,便会在对抗中不可所措,无法应对。
怎样才算达到了“无形”的境界。孙子说,“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孙子兵法·虚实》)一种是“深间不能窥”,深藏不露,使对方“看不见”、“摸不着”的形态。这方面的办法很多。但是,中国有些战略著作将“无”解释为一种圣人“游心于虚”的状态,则超出了战略意义上讨论力量运用的范畴,难以理解和把握。还有一种“无形”的状态是“智者不能谋”,就是说即使对方看见了你,也无法判断你的形状,无法掌握你的动向。这是一种更高的战略示形艺术,要使敌人视而不见,见而不察,察而无谋。
在此,还有必要提及一下《淮南子·兵略训》中的一段话,即“兵贵谋之不测也,形之隐匿也,出于不意、不可以设备也。谋见则穷,形见则制。故善用兵者,上隐之天,下隐之地,中隐之人。”这段话提出了达成“无形”的三个很重要的方法,即“上隐之天”,“下隐之地”,“中隐之人”,就是说,达成“无形”,要借助并善于利用天时、地利、人文等条件,要使自己力量巧妙地与天、地、人融合起来,匿“形”于天、地、人之中,把“己形”藏于天、地、人的“大形”之内,从而达到“示形”于“无形”的目的。
五、应形于无穷
在追求“无形”过程中,高超的战略指导艺术,不是只盯住“匿形”,而是注重“变形”。这就是中国战略强调的“应形于无穷”的思想。通过无穷尽的“形”的变化,达成“无形”的目的。“应形于无穷”更加高深莫测,它所追求的“无”不是没有或看不见,而是“因情变形”、“形不固定”、“形无常形”、“以形隐形”。
灵活变形,虞诩以弱胜强
孙膑减灶是“能而示之不能”,东汉虞诩的增灶是“不能而示之能”。虞诩率领一支小部队在赶往武都任太守的途中,遇到力量处于优势的羌旅军队的阻截。他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并散布消息说,待援军到后再行动。敌军放松了警惕。虞诩乘虚而过,以每天100里的速度疾行。为了迷惑敌军,他命令士兵每天宿营时增加一倍的饭灶。追赶的敌军认为虞诩的援军已到,不敢妄动。虞诩来到武都之后,又采用了“能而示之不能”的计策,用不足三千的军队,战胜了一万多人的羌旅军队。这一战事发生在一个名叫赤亭的地方。面对强大的对手,虞诩令士兵用射程近的小弓迎敌。羌军看到汉军弓力不足,便大胆抵近猛攻。这时虞诩命令士兵改用强弓,杀得羌军措手不及,惨败而退。
这种以“变形”求“无形”的战略思想,深刻反映了中国古代一个“有无相成”辩证法原理。
这首先要对中国哲学“有”与“无”的一对范畴有所了解。“有”和“无”,来源于“道”,是“道”的两种表现形式。老子说:“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一章》)老子曾用车、陶器和房子说明有与无的关系。这二者共同存在,相互配合,才使事物发生作用。他是这样说的:“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十一章》)
“有无相成”的辩证法原理告诉我们,“无”中生“有”,“有”中生“无”。就以“变形”求“无形”的战略思想而言,便是“有”中生“无”辩证法原理的具体体现。在对抗过程中,我们藏秘于公开行动之中,但要使对方视而不见,见而不察,将自己的“有形”变为“无形”,则需要利用对方熟视无睹、常见不疑的心理,甚至有意利用对方反向思维的习惯,故意露出一些真实的情况,或频频露出一些“本意”,使敌以真当假,习以为常,以“有”生“无”,谋成于密。
以有形求无形,志愿军三所里穿插成功
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中,志愿军某部向三所里实施战役穿插,一夜疾进150华里。当他们到达松洞时,天已蒙蒙亮。为了对付敌机的威胁,顺利走完最后三十里路程,部队首长当机立断,命令部队去掉各种伪装,沿公路成纵队跑步前进。几十架敌机在他们上空活动,居然将志愿军的这支穿插部队,误认为是从德川里撤下来的李承晚伪军。于是该部队在敌机的“护送”之下,及时到达三所里,先敌地面部队5分钟抢占了有利地形,堵住了南逃北援之敌,为志愿军取得这次战役的创造了条件。
对通过“有形”求“无形”的战略思想的形象理解,莫过于“水”。这因为,水有形,谁都能看得见,但水又无形,谁都说不出它的形状是什么样子。这是为什么?,其中的奥秘就在于一个“变”字。孙子说过,“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规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兵法·虚实》)孙子在这里就用水形作比喻,形象地表述了一个重要的“示形”思想。“形”要变化,不能固定。我们要将自己的力量运用处在一种经常变化中的或者说随机、因情变化中的无固定的形状。“敌变我变”,在这种与对抗环境恰到好处变化之中,示“形”于“无形”,使对方察而不谋,对方即使看见,但无法做出判断,定下决心。这才是战略运筹中的出神之笔。
敌变我变,张良应形于无穷
秦末农民战争时,刘邦进军关中,秦派兵把守峣关天险,阻击汉军。刘邦想强攻峣关。张良说:“不行,请多置旗帜作为疑兵,以壮声威,并派鹂食其和陆贾去与秦守将谈判,以利诱之。”秦将果然愿意献关并提出了具体的条件。刘邦正要答应,张良又说:“敌人愿意谈判,肯定已经没有了作战的准备,不如因其懈怠而发动进攻。”刘邦于是率军发起进攻,大破秦军。
这种没有固定形状的似“水”的“无形”状态,在我国古代的战略论著中还有过比较详细的描述。在《淮南子·兵略训》中是这样说的:“唯无形者,无可奈也,是故圣人藏于无原,故其情不可得而观;运于无形,故其阵不可得而经。无法无仪,来而为之宜;无名无状,变而为之象。深哉**,远哉悠悠,且冬且夏,且春且秋。上穷至高之末,下测至深之底,变化消息,无所凝滞。建心乎** 冥之野,而藏志乎九旋之渊,虽有明目,孰能窥其情?”这段话的意思是:只有无形的东西,才能使人无法对付。因此,圣人用兵,隐藏于无源可寻之处,所以别人无法看清它的情况;运动起来,没有形象显露出来,所以,别人无法衡量它的阵式。没有固定的方法,没有固定的形式,随敌之来而采取相应的对策;没有一定的名号,没有一定的形状,随着情况变化而呈现具体形象。深邃而无底,遥远而悠长,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向上达到最高的顶峰,向下达到最深的底层,盛衰变化,任何时候都不会滞留在一点上。心思寄托在遥远的原野,意图隐藏在九旋的深渊,纵然有明亮的眼睛,也难以观察到它的真实情况。
在理解“应形于无穷”的战略思想时,我们还有必要关注孙子说过的这样一段话:“因形而措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孙子兵法·虚实》)这段话给我的启发是:我之“形”完全不让对方所知,是很难做到的。我可以用“所以胜之形”示之,将“所以制胜之形”隐之和变之,达到“战胜不复”的目的。我们在战争史上常看到这样实例,同样一种战法或阵法,由于用法不同,用得时机或地点不同,会产生不同的作战效果。这些实例反映了上面所说的道理,即同样的“所以胜之形”,由于“所以制胜之形”不同,产生了不同的结果。这里的奥秘就在于“所以制胜之形”的隐匿与变化,而且这种变化要没有穷尽。
六、要在“眼”上作文章
中国战略主张“示形而形不可察”。这个“察”不是我方的观察,而是指对方的观察,意思是让对方看不到,看不透。既然是观察,就要与对方的“眼睛”有关系。说到底,战略上要示的“形”,并不在于客观上的“形”是什么,而最终在于对方“眼睛”里的“形”是什么。高明的战略家,要能够在对方的“眼”上作文章,使对方的“眼”中出现自己所要示的“形”。
在中国著名史书《兵经》中,有一段专门关于“眼”的解释,很有意思。书中说道:“敌必有所恃而动者,眼也。如人有眼,手足举动斯便利。是以名将必先观敌眼所在,用抉剔之法。敌以谋人为眼,则务祛之;以骁将为眼,则务除之;以亲信为眼,则能疏之;以名义为眼,则能坏之。或拔其基根,或中其要害,或败其密谋,或离其恃交,或撤其凭藉,或破其惯利,此兵家点眼法也。点之法,有阴、有阳;有急、有缓。人有眼则明,弈有眼则生。绝其生而丧其明,岂非制敌之要法哉?”
在对抗中,任何一方的行动,都首先要通过“眼”,通过“眼”所视的“形”,作出判断,定下决心,付诸行动。另外,任何一方的行动意图,也可能通过“眼”表现出来。两个高手过超,通常不是注意对方的肢体,而是注意对方的眼睛。所以,中国战略强调“点眼法”,一是要设法掉对方的“眼”,使其无法视“形”。这方面的办法很多,上面古人的论述中已有大量论述。二是上面没有讲到的,要设法利用对方的“眼”,左右对方的“眼”,使他看到我们想要他看到的“形”。要说战略中的“神”,这种在对方“眼”中“示形”的艺术更有“神”,需要更高的战略智慧。
诸葛亮在孟获的“眼”上作文章
蜀汉建兴三年(公元225年),诸葛亮南征孟获,当时正是五月,南方天气十分炎热,诸葛亮命令三军依山傍林,在阴凉地带安营扎寨。蒋琬提醒说:“今日所造营寨,正犯了先帝(刘备)败于东吴的地形。”诸葛亮笑着说:“你不知道此中的奥妙。”当时孟获被捉到蜀营,诸葛亮故意让人带他遍看蜀军营寨。孟获看后对诸葛亮说:“过去不知蜀军虚实,因此落败。今日承蒙您让我看了营寨,不过如此而已,不难打败你们。”诸葛亮大笑,命令放了孟获。孟获让他的弟弟孟优诈降蜀军,约定在夜里火攻,以孟优为内应,劫蜀军的营寨。当天晚上孟获果然前来偷袭,不料白天看好的营寨竟然空无一人。一时伏兵四起,孟获再次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