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策思路的起点就是要考虑美国在朝鲜问题上的优先次序,看到美国并不想很快就解决朝鲜半岛问题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
朝鲜问题无疑已经成为中美关系中一个纠缠不清的问题。为了缓和甚至解决朝鲜问题,中国一直在尽心尽力。中国花大力气搭建六方会谈,为相关国家的互动提供了一个有用的平台。不过,不管中国作怎样的努力,问题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在加深。最近的“天安号”事件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中国方面认为,自己一直在帮助美国和朝鲜解决问题。无论是美国方面还是朝鲜方面在一定程度上也感谢中国的努力。但人们纳闷的是,为什么朝鲜半岛不断出现这样那样的危机呢?中国的努力没有很大的成效,原因很复杂,但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中国的认知偏差,即中国没有正确认识到美国在朝鲜问题上的各种利益次序。
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的霸权。很自然,维持这一霸权地位是美国国际关系的最高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美国在欧洲、亚洲、中东、非洲和拉丁美洲都建立和发展出了一系列战略工具和机制。
自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的战略目标以亚洲为重。这并不难理解。亚洲已经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中心,并且在以后的数十年里,亚洲的这个中心不会消弱,只会强化。任何时候,战略是跟随着经济中心的。当亚太地区成为经济中心的时候,各国的战略中心也随着转移到了这个地区。美国更不例外。在很多方面,美国越来越像一个亚太国家。而正是在这个区域,美国遇到了当今世界的经济强国。日本很多年里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现在紧紧跟上,印度经济也在起飞。当在同一个区域里面临这么多强国的时候,美国没有任何理由不把其战略重点放在该地区。
在这些国家当中,中国尤其对美国构成压力。这不仅仅是因为中国经济的迅速崛起,也是因为中美两国具有很不相同的价值体系、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并不在美国的势力范围之内。日本一直处于美国的势力范围之内,美国有诸多的机制制衡日本;中国则不然。因此,美国把中国视为是竞争者,甚至是敌人。
可以这样说,如果美国不能保持其在亚太地区的战略优势,那么其霸权地位就会动摇。在这个地区,对美国来说,不仅要保持原来以驻军为主体的战略布局,而且要强化这个布局。因此,当日本鸠山政府要求和美国建立较为平等的关系的时候,美国当然不会同意。在普天间机场迁移问题上,美国不作丝毫的让步,结果鸠山下台,美国在和日本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其实,日本已经给了美国一个很好的教训。日本是美国在东亚的最忠诚的盟友,是美国亚太战略的基石。如果日本也会对美国提出这样的要求,何况朝鲜半岛呢?
朝韩统一不符合美国利益
朝鲜半岛如果统一(不管是谁统一谁),势必导致美国军队丧失留守朝鲜半岛的理由。日本存在着反对美国的民族主义情绪,但美国人很清楚,朝鲜民族主义更强大。一个统一的朝鲜的民族主义,对美国驻军的威胁是可预期的。所以,对美国来说,朝鲜的统一不符合其利益。也很清楚,两个朝鲜之间的紧张关系是符合美国的战略利益的。这是美国在处理朝鲜核武化问题上的重要考量。
从美国这些年对朝鲜核武化的政策侧重点来看,不难看出,在朝鲜核武器问题上,美国对朝鲜的核扩散的担忧远远甚于其对朝鲜成为核武器国家的担忧。美国很清楚,朝鲜成为核武器国家,最大的受害者是中国。从地缘政治上说,朝鲜一旦拥有核武器,中国势必被核武国家所包围。而美国凭借其地缘政治的优势和技术上的优势,朝鲜的核武很难直接构成对美国的威胁。不过,一旦朝鲜进行核扩散,最大的受害者很可能就会是美国。一旦当朝鲜的核武器扩散到美国的敌对国家,尤其是恐怖主义手中的时候,对美国的国家利益(海外和海内的)就会构成莫大的威胁。
一句话,美国并不想急着解决朝鲜问题。相反,美国需要这个问题的存在。美国的策略是危机管理,而非危机的解决和消除。危机管理一方面是要控制危机,避免升级到能够危害美国利益的程度,另一方面是不让危机消失或者让危机下降到朝鲜半岛要求美国撤出驻军的程度。在危机管理方面,美国已经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而恰恰在这一点上,中国对美国犯了致命的认知偏差。
中国并不认为朝鲜问题是自己的问题,而是美国的问题。中国国内甚至有不少人认为,即使朝鲜核武化了,对中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一定程度上,中国没有错,目前的朝鲜问题和中国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它更多的是美国的问题。基于这一认识,中国一直在天真地期盼着美国和朝鲜能够坐在一起,通过谈判来求得问题的解决。无论是在六方会谈上还是其他场合,中国都在作各种努力为美国和朝鲜创造互动的平台。所以有人说,在六方会谈平台上,中国扮演的是服务(于美国和朝鲜)员的角色。
中国在朝鲜问题上的认知偏差
可惜的是,美国并没有真正想解决朝鲜问题。这样,中国可以说是已经身陷朝鲜问题泥潭,无法脱身,也不能脱身,但也解决不了问题。本栏已经讨论过,朝鲜问题已经消耗了过多的中国外交资源。美国可以利用朝鲜半岛问题来有效牵制中国。且不说朝鲜问题已经使得中国的国际形象、国际责任和国际能力受到负面的影响,美国在朝鲜半岛周边的一举一动(例如最近美国要派航母进入黄海)都会触发中国国内的每一根神经,外交问题搞不好会演变成国内问题。
中国怎么办?因为是思路出现了问题,那么就要调整思路。中国政策思路的起点就是要考虑美国在朝鲜问题上的优先次序,看到美国并不想很快就解决朝鲜半岛问题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
中国不可以幻想朝鲜半岛问题可以得到解决。既不能幻想美国能这样做,也不能幻想自己或者其它国家来解决。国际政治的现实决定了,没有一个国家要看到朝鲜问题的解决,更不用说是统一了。即使在韩国,也不见得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国家统一。因为民主政治,各派政治力量从来就没有一贯的政策。一些政治人物为了其政治利益或者权力,需要的是半岛危机不时出现。
在朝鲜半岛问题上,中国和美国不一样,因为中国的最高目标应当是半岛的无核化。除此以外,中国和美国一样,也必须把战略重点放在危机管理上。如何做?本栏也已经对此作过一些论述,就是中国要主动为朝鲜提供安全(政权安全和国家安全)的保障的前提下,达到半岛的无核化,同时帮助朝鲜融入国际社会,根据国际规则行事。中国实际上是具备这种能力的。
中国如果不能发展出新思维,继续按照目前的思路来处理朝鲜半岛问题,不仅不能缓和半岛局势,甚至会导致中美关系之间的危机。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