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辩证精神与辩证的历史一起在发展。到20世纪,这种精神在社会矛盾最为深重和复杂的中国革命中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这就是毛泽东思想的精华和伟大力量之所在。正是由于毛泽东对马克思辩证法的精到理解,特别是在对中国矛盾的深刻分析和在中国革命中的成功运用,使辩证法的实际意义继俄国革命之后得到更为明显的表现,而马克思的价值也由此得到充分体现。
当黑格尔所热烈欢呼的法国革命高涨,被他称为“绝对精神化身”的拿破仑开始向全欧洲推广他所钟情的资本主义制度时,拿破仑有一个明显的界定:“不要惊醒巨人”。这个巨人就是中国。在拿破仑的心目中,中国依然还是传教士们所描绘的那样神秘而伟大,他一方面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力能够征服中国,另一方面也不能确定资本主义制度是否比中国的曾被法国思想家推崇的制度更为先进。而此前不久英国派往中国的使节,又正被乾隆皇帝当作前来臣服的外夷予以接待,并谢绝了其通商的请求。
然而,正是英国此时的产业革命和法国大革命,使欧洲步入了工业文明和资本主义制度,并由此而将曾领先于世的中国甩在了后面。不过,西方的资本所有者并不像秦始皇和汉武帝那样将自己的“天下”囿于高山和大海的阻碍之中,资本增值的欲望是无穷的,就在拿破仑的征战失败于莫斯科城下不久,英国的资本家以鸦片这种麻醉药蒙骗了有古老文明的中国人,并派出由工业文明的尖端技术所制造的舰队和枪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腐朽的中国官僚制度阻挡不了资本的侵略和掠夺,而新的文明又吸引中国人向往进步。巨人被惊醒了。不过,这个巨人并非昏聩守旧的官僚和军阀,而是由先进分子所代表的文明主体。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变革旧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结构,中国人民自19世纪末开始,展开了英勇的斗争。如果说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还只是中国农民自发地由自己落后的观念组织起来的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抗争,那么先此两年出现的“维新变法”和随后出现的孙文革命,则表明中国的资产阶级也力求登上历史舞台,并走西方曾走过的道路。
但是,中国毕竟不是欧洲,它的资本主义势力太弱了,而它的官僚统治又太强、太沉重了。简单效法西方的变革也必然失败。中国必须另觅新路,否则,它不仅要沦为殖民地,而且官僚制度又会被作为殖民统治的工具长期保持下去。正是在危险的时刻,俄国十月革命爆发了,俄国革命的性质及其胜利,极大地鼓舞了中国文明主体的先进分子。对此,毛泽东做了这样的概括:
帝国主义的侵略打破了中国人学西方的迷梦。很奇怪,为什么先生老是侵略学生呢?中国人向西方学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总是不能实现。多次奋斗,包括辛亥革命那样全国规模的运动,都失败了。国家的情况一天一天坏,环境迫使人们活不下去。怀疑产生了,增长了,发展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震动了全世界。俄国人举行的十月革命,创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过去蕴藏在地下为外国人所看不见的伟大的俄国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精力,在列宁、斯大林领导之下,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出来了。中国人和全人类对俄国人都另眼相看了,这时,也只是在这时,中国人的思想到生活,才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时期。……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十月革命帮助了全世界的也帮助了中国的先进分子,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重新考虑自己的问题,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论。①
从少年时期就立志于中国社会变革的毛泽东,在思想上经历了维新变法和辛亥革命,他并且投身于辛亥革命,后又认真研读当时介绍到中国来的西方思想家和革命家的着作,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他在陈独秀、李大钊的影响下,转向信奉马克思列宁主义并积极参加了“五四”运动和中国共产党的创立,成为中国革命的领导者。他以自己的切身经验和对马克思主义的独到理解,认识到中国社会矛盾的特殊性和由此决定的中国革命的特殊性,将教条主义者所排斥于革命队伍之外的农民,即当时中国文明主体的主要部分,作为革命的依靠力量,并以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个无产阶级的思想体系加以引导,形成了浩大的革命势力,以武装斗争为主要革命手段,展开了向帝国主义和官僚地主阶级的斗争。
毛泽东不仅是个思想家,同时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战略家和军事家。之所以他能从理论上揭示中国社会的矛盾,并以正确的方法解决这一矛盾,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对辩证法的理解和运用。由经院哲学培养出来的人,或许至今仍然对毛泽东的哲学采取轻蔑的态度,与西方的那些职业哲学家的厚厚论着相比,毛泽东的哲学着作太单薄了。然而,思想的层次和高度,绝不是以着作的厚度来衡量的。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仅几页纸,但其包含的思想内涵,远远超过费尔巴哈那些长篇大作。毛泽东的哲学思想不仅为一部分经院哲学家所轻视,也被另一部分经院哲学家给以教条式注释,从而使人很难理解其辩证精神。
与几乎所有思想家不同的是,毛泽东的思想是在革命的实践中逐步形成的,而他所参与的革命,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沉重的革命。中国的统治者,不仅根底深厚,势力庞大,而且有着相当系统并深刻控制着人们思想的意识形态。革命,也是一场力的较量。新生的革命势力,必须壮大到压过反动势力的程度,才能胜利。革命不仅要发现和发动与统治阶级对立的阶级力量,还要以正确的方法促进革命力量的壮大和削弱反动统治力量。革命是一场全方位的斗争,不仅有经济。政治、军事,还要有文化上的斗争。只有在文化上,在思想上战胜统治阶级意识形态,才能真正发动经济的、政治的、军事的斗争,而文化斗争也只有与经济的、政治的、军事的斗争相统一,才能有其实际意义。
中国革命本身包含两个阶段性内容,其一是变革旧的集权官僚制度,使中国进入民主主义,其二是克服资本主义,进入社会主义。但与西方国家不同,中国没有成功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而是在社会主义革命的旗帜下将这两个阶段的内容统一起来,这必然使中国革命更为错综复杂,而由此对理论上的要求也就提高了许多。那些从苏联受训回来的革命家们,明显地不适应中国革命的特点,他们简单地认为,中国革命的理论出在苏联,他们只是按照苏联人的指示,运用苏联的理论。毛泽东是中国革命中唯一具有创造性思维的领导人。他不仅在策略上进行创造,而且在理论上能够创新,形成了由“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即在马克思主义方法、原则的指导下,规定中国社会矛盾和社会革命的性质、任务、策略,形成了毛泽东思想。这是中国革命的理论。而毛泽东从马克思那里继承的辩证法,又是毛泽东思想的灵魂。辩证法在毛泽东思想中得以发展,更为重要的是在中国革命中得到全面、充分的证明。这是二百年来辩证法从理性思维向社会理论,再向社会革命过渡的一个重要环节。拿破仑所不敢惊扰的“巨人”,在黑格尔之后辩证精神的继续发展中,经马克思和毛泽东这两位辩证法大师,最终被发动起来,并进行了一场不论从规模,还是从深度和内容上说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革命。这个革命仍然在继续。
马克思主义形成以后,在欧洲出现了社会主义运动,其高潮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但社会民主党很快就分化,其右翼对马克思主义产生了怀疑与修正,至今,西方的社会民主与党只是将马克思主义作为其诸多理论基础中的一个内容。而左翼经列宁的领导,坚持革命的路线,并高举马克思主义旗帜。俄国革命及其所引发的中国革命,是马克思辩证法思想的雄辩证明。毛泽东不仅以辩证思维促动了中国革命,而且也让占人类总数1/4的中国人知道了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已成为现代中国文化中的一个重要因素,这是中国这个文化古国社会革命和文化革命的成果之一,也是继续这场革命的必要精神。
①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07-14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