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州大学硕士研究生刘启路
若干年前这群书呆子埋头苦读时我还在指点江山，淋漓地张扬着个性，憧憬着另一种人生。而今，我皮肉依旧光鲜，骨子里却再没了那种激情，望着他们轻盈地跳跃，顿觉时不我待，苍老不堪。我还可以安然把这些归于教育体制吗？
那些夜晚，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一遍遍默念汪国真的诗：只要明天还在/我就不会悲哀/冬雪终会悄悄融化 /春雷定将滚滚而来……念着念着，一次又一次泪流满面。为了心中理想，我竭尽全力去追逐，不是做给谁看，不是要证明什么，只想这样奋力奔跑，跑到天崩地裂，跑到春暖花开。
半年，我收获了很多，但这种获取知识的方式却随着逐渐的深入而经不起敲打。我渴望有老师指点，渴望和同学探讨，渴望重返校园。在结束了苦大仇深的学生时代后，滋润出这样的渴望，实乃莫大的讽刺。不是什么离开才发现美好，失去才懂得珍惜，仅仅是，长大了，就这样明白了。
一
2008年1月20号下午，还有零星的雪花。走出考场，感觉不到欢喜或悲伤。身边尽是些年轻的面庞与澎湃的理想，或许还有许多美丽而动人的故事！我哈了口气，跺了下脚，终于找回些人间的感觉了……
回家的路上，透过凝着霜雾的车窗，我隐约看到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回到自己的小屋，方方正正的小屋。课本、试题、笔记、草纸、五颜六色的标记笔仍旧乱糟糟地摊在桌上等待我整理，这间十几个平米的小屋，浓缩了我半年的时空。时空，已学会用晦涩的哲学语言来阐述它的定义，也懂得如何批驳牛顿的机械唯物主义时空观，却难以把握那个正确认识它的“度”，时而形而上地以为它就是这么一个空盒子，蜗居着我与这方寸之间的林林总总。每天下午四时，午后的阳光铺满桌面，关上台灯欣赏那一片澄黄，又觉美得奢侈与不自然，便打开灯继续辩证唯物以及发展联系；时而于一个个午夜，浸入唯心的遐想，总是惊讶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片浪漫，结束了每天机械的学习，闭上双眼，就能听见它们一朵一朵绽放的声音。那些不能遗忘的声音，让我感动，或者，让我失眠。
时空，无所谓相对绝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义，每个人也都在定义着它。
二
2007年7月2日，我回家了。结束了四年的大学生活，捏着一纸毕业证书，我反复问着自己，究竟得到些什么？我的大学，唯心的大学，抽去了感情的支撑，霎时坍塌尽净，我转身已不知身在何处，尴尬地望着这段局促而杂乱的历史。无助，恐慌，想要逃避却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要做些什么，然而究竟是什么？
父亲说：“还是考研吧。只要你还愿意学下去，我会不遗余力地支持。”父亲两鬓早已花白，却说着对我而言孩童般天真的话语，我的心快碎了，这就是一个斗争了近二十年的结果？我已无力去回忆自己的童年：曾经的天赋，到厌学、叛逆、玩世不恭，再到有所思、有所悟却始终无法超越这种环境，以为这就是成长的烦恼，无法左右也理所当然。直到这一天，该面临的已经到来，我失去了所有逃避的借口。这再不是暑假，再没有开学，再没了什么可以希冀的感情，窒息的压抑使我不得不做些什么！工作？上班下班，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而我又有怎样的能力给自己一个想要的生活？考研？从初二到现在，近十年了，我从未认真系统地学习过。即便高考前夕，我还在河边和一群小孩玩水嬉戏。所以考研对我而言，无论是心理上和生理上似乎都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是我终究要做些什么而不至于这样枯萎下去！我于是敷衍了父亲，考研。
三
起初只是随手抄起一本考研单词来背。我一直认为学好英语还是很有用的，却一直没有去做，大学期间因为没过四级而无缘学士学位。我每天抽出些时间来学英语，仅是以此来慰藉那份落寂与空虚，剩下时间都用来下载电影、看电影。那时始终不以为自己会认真地准备考研。
然而短短几天的几件事，在这个悲哀的背景下，扭做一股合力，逐渐改变着我：
导师。父亲引见结识了一位博导，他敏锐的思维，睿智的谈吐，修身自持的高洁性情，使我折服于知识的魅力。我何尝不想拥有这种得以超脱畸形而自然伸展的人生！
高中同学聚会。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本硕博连读的、保研的、出国深造的……若干年前这群书呆子埋头苦读时我还在指点江山，淋漓地张扬着个性，憧憬着另一种人生。而今，我皮肉依旧光鲜，骨子里却再没了那种激情，望着他们轻盈地跳跃，顿觉时不我待，苍老不堪。我还可以安然把这些归于教育体制吗？
与异国友人的往来电邮。兄弟，还当是以前那个骄傲的我吗？隔了七千里怕你看不到我此时的灰头土脸，但真诚的鼓励永远让我感动。那么，就让我们为了改变自我，为了换一种活法而一起努力吧！
偶然读到的一篇帖子。“一百天考上研究生”。一个基础薄弱的人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只用了三个月考研成功！虽然我的基础更差，差到几乎没有基础，对“法”这个东西也毫无概念。但是，我还有半年，别人能做到，我怎么没有勇气做第二次尝试呢？我要用半年创造一个属于我的奇迹！
那些天，那些感动，力量在不断积聚，虽然形单影只，却已做好了上路的准备。电影看不进去了，也不能忍受白日做梦了，学习的动力和时间一天天增多。我很快进入了考研的状态，大致把握了自己学习的进度，开始分阶段地制定学习计划，保证每天至少有10小时的学习。这样一种学习状态是我生来未曾体验过的感觉，我开始喜欢上了这种生活，每天都是充实的、每天都有所积累，很踏实。
四
最初担心的是自己能否坚持下去，然而我似乎卷入了一股势不可当的力量中欲罢不能。学习一天比一天紧张，11个小时，12个小时，13个…最多时我能保持每天14个小时的学习！从睁眼到入睡，吃饭时间就算做休息，就这样拼命地学，挑战自己的极限。我曾经对事情追求完美，追求一种极致的平衡与对称，这种假想的完美能使我获得一种短暂的安慰，但这种心理病态也正是我空虚的产物。可考研，使我不再空虚。每天的学习使我和自己飙着劲儿，上厕所要顺便干掉几个单词，去书房接水要小跑两步，不愿意无谓地耽误一分一秒，总想着突破什么！当人过分专注于一件事情，空间感、时间感就变得空灵缥缈，偶尔出门买东西，看着车流两岸、过往人群，落叶、泥土……都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外面的世界还在继续，真的吗？我呢？我身在何处？今昔何年？正如每日午后的阳光，清澈美丽，但透过窗外而来，同那些梧桐摇曳与白鹭低鸣，都在我的空间之外，让我欣赏不来。这种不断压缩扭曲的空间，曾让我有种自虐的感觉。
我的思维向来张力十足，精神总是飞扬跋扈，以为这种日益强盛的意志可以助我乘风破浪，无往不胜！然而，在精神与肉体的紧张关系中，人可以不断超越肉体的有限性，摆脱不自由的状态得以发展，却始终受制于存在的前提：自然，生命，感性。我也逐渐懂得总有些事情无法超越，总有些情愫难以解脱。比如闭上双眼花开花落，又如，失眠。忆及那些个痛苦的夜晚，还会让我心惊。从来没有什么事能让我睡不好觉，或者说我从未像重视考研一样重视过某件事情。虽然还是夏天，但我已常常想着春天的收获，有时关灯躺下，会想着明年此时正是开学，我会不会重返校园，此刻睁眼看到的应该是上铺兄弟的床板吧。我伸手扶弄着苍青色的月光，居然泪流满面……白天我没有时间遐想，而晚上，这些情感汹涌而出，为我意志所不能控制。为了应对失眠，我买过大量相关的保健品，也试了这样那样的偏方，也曾服用“艾司唑仑”。这些小小的白色药丸，在那些惨烈的日子里，让我暂时可以继续为了梦想而苟存。
那些夜晚，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一遍遍默念汪国真的诗：只要明天还在/我就不会悲哀/冬雪终会悄悄融化 /春雷定将滚滚而来……念着念着，一次又一次泪流满面。为了心中理想，我竭尽全力去追逐，不是做给谁看，不是要证明什么，只想这样奋力奔跑，跑到天崩地裂，跑到春暖花开。
五
知识，从未这样振奋我心。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自由与权利、民主与法治……这些激烈跳跃的音符让我真切地感触到了时代的旋律，也诱发了我大量的思考。以前我也经常思考，无谓的思考，矫情地悲天悯人，思维飘忽如镜花水月，因缺少认识、缺少信仰，不知何以解脱，使得心力交瘁。而今，渴求知识来浇灌我久旱的心田，让我上到一个更高的平台，以新的视角来取向观物，让我重新定位自我价值并努力付诸实现。我可以手执马克思主义的钢鞭，抽斥王阳明的唯心主义，却化不开“此花与汝同归于寂”的唯美戚戚。我想我应该是一支润滑剂，为个体，为社会，亦或为这个时代，减少一些磨损，和谐社会，善莫大焉！
半年，我收获了很多，但这种获取知识的方式却随着逐渐的深入而经不起敲打。我渴望有老师指点，渴望和同学探讨，渴望重返校园。在结束了苦大仇深的学生时代后，滋润出这样的渴望，实乃莫大的讽刺。不是什么离开才发现美好，失去才懂得珍惜，仅仅是，长大了，就这样明白了。
六
180个日夜，伴着无边的寂寞，我一路走来。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每天在这间小屋起居作息，几乎没有与人交谈，有时突然一个喷嚏，唇就会渗出血来。曾想倾诉，却终于无语，就这样默默地走下去。对于父母，予我最大的支持与帮助，我只有感恩，不愿他们再为我操更多的心，白天我可以展露自信的笑，夜晚的寂寥却只能自己消化。那些失眠的夜，我静静地流泪，如同静静地月光。
然而我终于走过。虽然冰天雪地，我的世界已春暖花开。结果仍是未知，却已不再重要，因为质变已经完成，半年，我已扳正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如果考上，那固然好，我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如果没考上，也不算坏，基础有了，我可以较轻松地再考一年。嗯，买只折耳猫，陪我。
写在后面的话
4月25日，复试归来，长达280天的考研长跑终于结束了。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上辅导班一位老师写的一段话：“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心情出奇地平静。
4月27日上午，得知已被郑州大学法学院录取。下午我和父亲赶忙驱车回老家看望奶奶。奶奶已是96岁高龄，因病卧床半年多了。当我们赶到时，医生已经停止了一切努力……父亲在奶奶耳边说：“妈，我们来看你了，宽宽今年上学的事已经定了！”
7点整，奶奶走了……从小是奶奶把我带大，而今，我只能陪伴她走完这生命的最后一程。原来，奶奶是在等着我。
2008年4月27日，我完成了自己人生的转折——实现了从三类本科学校到211学校的跨越。
2008年4月27日，我最亲爱的奶奶走完了她的人生之路，永远地离开这个人间，离开了我。
我一个人跑到院墙边哭泣，从兜里掏纸巾时，摸出一张小纸团，是25日面试时，大家用来抓阄决定进场顺序的，我慢慢地展开，里面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一”……
眼前浮现起小时候的画面：奶奶回家了，我高兴地围上去缠着她要好吃的，奶奶微笑着掏出一个圆滚滚地用手绢包成的小老鼠，慢慢地展开，里面是一串晶莹的葡萄……
本命年，果真是神奇的一年。
春末夏初，一个新的轮回，就这么舒展开来。
(作者系郑州大学法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
作者小传
年幼曾在绘画、作文方面显露天分，作品多次获奖、展览或发表。初中因难以承受父母过高期望与学习压力，逐渐产生厌学情绪。高中进入完全抵触学习的状态，毕业后进入武汉一所三类本科。大学仍旧不思进取，于2007年6月毕业，因未过四级而没有学位证书。当年在父亲的要求下，曾参加过一次研究生考试，总分124分。毕业后再次考研，最终战胜了自我，扳正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