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can calculate the motions of the heavenly bodies, but not the madness of people.(“我能算准天体的运行,却无法预测人类的疯狂。”)——Sir Isaac Newton(牛顿)
没有人再输钱,那么究竟谁能赢钱呢?如果人人都在最低价位买进,那么从谁那去买呢?谁会卖给他呢?——《股票操作手回忆录》
并不是所有人购买虚拟资本的目的都是为了获得资本的利息或地租收益,有些人购买虚拟资本的目的是为了以更高的价格买出。这种行为就是虚拟资本的投机行为。当着这种投机发展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必然对经济造成巨大的影响。在这里,我们有必要简单分析一下投机行为。
投机行为的对象并不局限于虚拟资本。简单地说贱买贵卖,不对商品进行任何劳动添加直接加价转手卖出去,都可以算为投机行为。产业资本家购入原料进行生产,未来的产品中增加新的劳动价值。正常情况下,新产品的价格必然要比原料贵——不然谁还去生产?投机者购买了商品并没有进行任何加工,直接转手卖出,就能获得更高的价格。商品的内在价值不变(对虚拟资本来说就是获得剩余价值的能力不变),却获得更高的售价。这是因为博弈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供给一方数量减少,需求一方数量加大,或者供需虽然同样增加或减少但是供给一方增加更少,减少更多。
投机者并不需要自己购买的商品,他们买入的目的就是为了卖出。即使他们投机的对象是生活消费品,他们能消费的部分也仅仅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获得更多的货币,如果不能顺利卖出,那么他们的投机行为就将彻底失败。对投机者来说,折价卖出是悲剧。投机品压在手里,彻底卖不出去,是更大的悲剧——“炒股炒成股东,炒房炒成房东。”
不论哪种投机行为,成功的关键都在于有更多的货币进入与投机品相关的交易中。一件商品500英镑买入,1000英镑买出,中间的500英镑就是投机者的利润。对投机者个人来讲,这500镑的来源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有人接盘就可以。对全社会来讲,这500英镑的来源必然由销售方或消费方提供。销售方也好,消费方也好,投机者也好,都是全社会的一部分。甲之收益乙之损失,投机者不创造任何社会价值。投机者利用投机行为在全社会总产出之中,划分出属于自己的一部份。某些情况下,投机商甚至销毁一部分投机品,以达到高价出售的目的。如果不存在生产者,便不存在供投机者切割的社会总产品大饼。所以,一个以投机为生的个人是可以存在的甚至可能暴富,但是以投机为生的社会是不能稳定存在。
投机行为主要包括三种:不同时间、不同空间和不同人群的买卖。
投机的第一种情况是在不同的时间执行买与卖的功能。某甲在A时刻买入郁金香的球茎在B时刻卖出。由于大众的追捧对郁金香球茎的需求量不断上升,因为惜售或者因为生产周期郁金香球茎的供给却变化不大。在B时刻,某乙想要球茎,就要从某甲的手中买。买入卖出期间,球茎的价格翻了一番,中间的差价就是某甲的利润。
投机的另一种情况是在不同的地点执行买与卖的功能。甲地棉花丰收小麦歉收,乙地棉花歉收小麦丰收,甲乙两地的棉花和小麦的供需情况不一样。那么就可以从甲地买入棉花到乙地换取小麦,在甲地卖出小麦买入棉花,如此循环,直到在两地之间贩运小麦和棉花没有利润为止。荷兰人从东方买入丝绸、瓷器、茶叶和香料,贩运西方就可以获得惊人得利润。在外汇市场上,某个市场(比如法兰克福)美元对马克比率高于另一个市场(比如伦敦)的比率,就会有交易商在法兰克福卖出美元买入马克,在伦敦卖出马克买入美元。这种投机行为可促进商品流通,加强市场的统一。随着通讯和交通技术的发达,早期的利用地域商品差价进行投机的行为,越来越难,越来越少。
投机的第三种情况是对不同的人群执行买与卖的功能,投机方有能力使用暴力或资本优势使自己成为销售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压低供给价格,提高销售价格,为自己谋求利益。这种投机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的。这种投机行为与商品批零销售有相似之处,却包含了惊人的利润。正常的商业行为必然要承担大量的配送过程,占用巨额资本,还要承担销售不畅的风险。商业利润必然与资本量类似的同行基本持平,否则就会不断有新竞争对手加入。这种投机行为却完全不必如此辛劳,更不必承担风险。这种投机涉及的商品往往是紧俏的生产生活必须品,供不应求。完全无需占用自己的资本,更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利润必然远远高于同类商品零售行为。正常情况下,供给方完全可以通过提高售价挤压掉投机方的利润空间。不过,如果供给方出售的货款归公家,投机方的利润归私人,供给方和投机方具有利益共同的关系的话,这种投机就完全可能长期存在,不仅存在还必然对应惊人的暴利。
国民党统治末期,物价疯长,市面上见不到东西,在黑市上却很充足。事实上,当时控制黑市的大投机商,往往具有官方背景。这是依靠暴力进行投机。类似还有车皮贩子充当中间人,获得“车皮计划”后,再转让给需要用车皮的客户。一般一个车皮可以挣两三百元,运力紧张时,可以炒到近万元。垄断企业操控市场同样能达到类似的效果。市场供应以批发为主,市场需求以零售为主:广大需求者虽然有总量惊人的需求,但是却没有能力单独购买,销售方因为种种原因不便零售。于是,投机者把产品买下来,然后批发转零售。比如,大粮商控制粮食销售网络,压低收购农民粮食的价格,抬高零售粮食价格。对农民来说,独自进城卖粮是不合算的。对城市居民来说,独自去农村买粮食也是不合算的。于是,大粮商坐享丰厚的差价。
这种投机还可以与产品生产周期结合,成为时间和垄断结合的投机,达到更好的效果。在收获季节和青黄不接的时节,农产品的供需情况是绝对不一样的。在农产品收获的时节大量买入,然后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陆续售出。大粮商利用资本的优势,直接压低生产者的收入,抬高消费者的支出,农民虽然知道粮食在来年春天可以卖更好的价钱,可是急需用钱,市民虽然知道来年春天粮食更贵,但是没有那么多闲钱,而且双方往往都不具备仓储条件。于是,不得不接受大粮商的敲诈。这种投机在古希腊的时代就已经被大众深恶痛绝。
三种投机之中,利用空间进行投机会自动不断减少,利用垄断手段进行投机制造物价上涨已经在《人造饥荒》和《飞舞的蝴蝶》中分析过,都不是本小节分析的重点。
本节分析的重点是人人参与的投机全民运动,这种投机运动是与时间相关的投机,有时也与垄断相关。
微观看,这种投机更像是抢椅子的游戏,猜别人准备坐那把椅子。提前坐上去,除非给钱不起来。宏观看,这种投机的全民运动类似传销的游戏,投机者的利润来自新加入者的投入:某甲100美元买入某物,200美元卖给某乙,某丙看到某甲的利润眼红,于是300美元从某乙手中买入,伺机400美元卖给某丁。某丁买入之后,可能再以500美元的价格转手卖给某甲——某甲看到价格上涨到400美元,后悔自己过早卖出,决定二次杀入。其实对某甲来说,投机品能不能继续涨价并不在于投机品已经涨到什么价格,而在于乙丙丁是否能够以600美元的价格接盘。接盘的人把自己的货币转移给前者,等待新的后来人,然后自己也变成前者。
这种运动的特点是参与的人越多,投机越旺盛;投机越旺盛,参与的人越多。投机品的价格必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稳定上涨,如此才能不断吸引新的加入者。投机并不创造财富,而是转移财富。投机品只是筹码,买入卖出筹码,换取更多的货币才是目的。货币在投机市场中反复进行交易,暂不进入实体经济循环。拥有筹码的人乐于看到自己手中筹码的市价不断上涨待价而沽,没有筹码的人急于想购买筹码以求获得致富的机会。随着货币的不断流入,投机品价格的不断在波动中上涨。投机品价格不断上涨,吸引新手不断陆续加入。购买投机品的人把自己手中的投机倒卖给新手,他们的收益来自新手的新增投资,新手则择机继续倒卖。整个投机过程类似击鼓传花,留在谁手中谁倒霉。投机品不断倒手,价格不断上涨,最终停留在某些人手中。如果某丙不能把投机品顺利卖给某丁,那就是某丙倒霉,他将获得投机品,并承担某甲和某乙的利润。如果能卖给某丁,那么某丁就要承担甲、乙、丙三人的利润。灸手可热的宝贝和烫手的山芋只有一线之隔,这一线就是有没有下家。对后来投机者来讲,如果没有最终的消费者愿意而且有能力购买投机品,那么投机者就要成为最终的消费者,承担前人的利润。
这种投机运动最终难逃崩溃的命运,要维持这种运动必须不断有货币注入,当社会上所有闲散货币都注入这个运动的时候,就是运动崩溃的时候。不断有外来货币注入也是一样在劫难逃:如果银行用自己的信用创造“流动的借据”支持这种运动,银行就要面临挤兑的风险;如果政府开动印钞机,发行暴力的符号支持这种运动,那么政府就要承担投机货币从投机品市场溢出,造成恶性通货膨胀的风险。无论是银行挤兑,还是恶性通胀,结果都是投机体系崩溃,经济遭受重创。(不过,两者一个会造成严重的紧缩,一个会导致严重的通胀。这点后面的小节中还会谈到。)
动员所有的人都进入投机品市场并不容易。赌场之中,甲之收益必然来自乙之损失,强者收益来自弱者的损失。所以,正常情况下,大多数人对投机的兴趣不大。一个赌场中所有人都赚钱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不断有新手加入。对投机市场来说,也是如此,不断有新增货币加入推动投机品价格稳定上涨,才能不断吸引新手加入。
投机品的价格上涨意味着需求超过供给,上涨可能是投机品减少,可能是用于购买投机品的货币增加、流速加快,也可能是投机品增加的速度赶不上货币总量或流速的增速(实际上我们常看到的是最后一种情况)。
参与交易的投机品不断稳定减少是很难的事情,实际上常见到的是随着价格上涨投机品供应量先经历初期不变或减少,随后不断上涨。虽然由于价格上涨很可能会导致惜售现象,但是另一方面也可能出现获利了结。惜售与抛售同时存在,用于交易的投机品的总量不断波动。一旦获利了结占上风,因为惜售造成的投机品减少所导致的价格上涨就会被打断。此外,随着投机品价格的增加,生产投机品的利润越来越高,如果不存在市场垄断,就难免会出现投机品供应增加的现象。当一个郁金香的球茎价格等于一套豪宅的时候,任何人都会考虑去培植郁金香。虽然种植这种花卉起来的难度高于一般花卉,但是也远远小于盖一栋豪宅。郁金香、君子兰等商品投机很难长期稳定存在。这是因为商品的价格与价值之间存在必然的联系,一种商品的价格长期超过价值,而又不存在资本门槛或者行政准入的限制的话,难免会引起其他人改行生产这种商品。随着价格上涨,投机品不断增加是常见的,减少或不变是罕见的。(表面上看,土地的供给是有限的,实际上土地也可以通过开荒,增加利用率,或者改变用途等方式增加供给。*比如,小产权房就是民间增加供给的一种方式。*)
投机货币流速稳定增加也是不容易的。如果不考虑投机品总量和用于投机的货币总量的变化,那么价格上涨一倍,投机货币交易流速就要翻一番。持币观望是很常见的现象,持续稳定的流速加快是很难保证的事情。如果考虑到投机品总量的增加,那么流速就需要稳定上涨更高的幅度,这是更困难的。
没有稳定的外来货币净流入,难以保证投机品价格的稳定上涨。这就如同没有源源不断的价值符号难以出现稳定的通货膨胀一样。虽然理论上可能因为交易量下降,货币交易速度价格导致投机品价格上涨,但是如果用于投机品交易的货币量不增长,一旦货币流速发生迟滞或者交易量上涨,投机品的价格马上就会一溃千里。投机市场可以出现交易量下降价格上升的缩量上涨,但是长期持续稳定的上涨必须是能够经受交易量上升考验的上涨。
有了稳定的上涨,才能有货币稳定加入;有了货币稳定加入,才能有稳定的上涨。这是一个互为因果、互相促进的关系。想启动这样的一个互相促进的循环却并不容易。这个过程是个自锁过程,如同“鸡生蛋、蛋生鸡”,没有鸡就没有蛋,没有蛋哪里来的鸡?于是必须先有一枚外来的蛋,孵出第一只鸡,才能启动后面的循环。
这个起点,可能是宽松的财政政策政府在大规模撒钱,可能是长期海外贸易导致的外贸盈余无处投资,可能是经济复苏期信用货币扩张货币政策宽松,也可能是中小企业在垄断企业的压力下主动压缩产能变现资产导致大量货币资本没有保值的途径,特殊情况下还可能是由于人口不断增加导致地价和地租上涨(欧洲移民躲避饥荒或战乱来到美国,他们初来乍到没有立锥之地,房东地主提高房租地价,移民们节衣缩食、甚至负债累累也要保证基本的生存空间,省下来来的口粮钱进入土地市场)。
社会资金的宽裕程度直接影响投机市场。社会资金紧张的时候,投机品的价格也会暴跌。一方面是因为持有者可能因为资金紧张而抛售,一方面是因为潜在购买者可能因为资金紧张而不能买。反过来,社会资金宽裕的时候,投机品的价格也会迅速上涨。用几千万美元买一幅毕加索的名画或者达芬奇的手稿,然后扔在储藏室的角落里是不稀罕的事情。潜在购买者手中也有闲钱,也乐于购买投机品以求在将来获得收益。由于投机品的价格暴涨暴跌,以投机品做抵押的债权价值往往随着社会资金宽裕程度的变化而迅猛变化。换句话说,如果哪家银行以投机品为主要抵押品,那么在经济危机的时候,这家银行的资产必然大幅缩水,往往在劫难逃。
大家不但要有闲钱投机,还要相信投机品未来的价格会上涨。在南海泡沫之中,普遍传说美洲有的是金山银山(事实上,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美洲的金银矿确实比欧洲丰富得多),南海公司拥有与美洲贸易的垄断权,必将获得惊人的利润;约翰劳的密西西比骗局中,法国政府给予约翰劳的密西西比公司对美贸易的垄断权,约翰劳一面超量发行纸币,一面允诺给予密西西比股东票面40%,实际200%的年收益。不仅如此,两者的背后都有政府的影子。英法政府都希望通过这两家公司解决财政困难,自然乐于看到公司的兴旺和股价的上涨。元要素具有至高分配权,拥有财政权的合法政府必然具有最高的信誉,与政府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无疑使大家更加确信南海公司和密西西比公司未来的盈利能力。有意无意之间,英法政府为这两家公司做了背书。
即使没有政府撑腰,在社会资金相对宽裕的时期,让大家感觉到购买投机品能盈利也不难,物价和盈利能力本身就有上涨的趋势。大量闲散资金没有投资方向,四散的投资总会在某个方向上获得较高的收益。这个方向可能是上流社会流行郁金香,可能是随着人口的增加地主有资格要求跟多的地租,还可能是大资本坐庄的某样商品。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这个方向收益高于其他方向,其他人必然会调整投资方向转向这里。后面的事情就是货币不断涌入,该商品供应量增加。如果投机该商品的收益率远远高于其它商品,同时短期内商品供应增加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货币增加的速度,那么全民投机的条件就具备了。
供给弹性比较小的产品容易成为投机品,价格虽然飙升,但是短期内却难以增加供应。于是,市面上供不应求,投机者手中的投机品就不愁卖。垄断性较高的商品,更容易控制供给量,也更容易成为投机品。大猪囤积居奇,酝酿涨价,当带头大哥。其他人则是小猪跟着大猪跑,搭车囤积,试图分一杯羹。这种投机是时间投机和垄断投机的结合。
农产品由于具有一季收货以后,暂时不能继续增加的特点,所以也可能成为囤积的对象。不过,与垄断产品相比,除非遇到连续的灾年,否则农产品较难长期成为投机品,新一季农产品上市的时候,投机之风往往自然消散。珍稀品种的郁金香球茎源于病毒感染,几率很低,难以培育。但是如果种植面积足够大的话,这种球茎仍然会供大于求。
与之类似的还有古玩和艺术品,这些产品都只能减少,无法增加。但是这类商品数量过于稀少,即使单价惊人也难以形成大规模的投机,何况随着单价的上涨,大多数人都会被排斥在外。一副毕加索的名画由5000万美元上涨到7000万美元,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与自己无关的趣闻轶事。相比之下,郁金香泡沫时30天内1盎司球茎从1基尔德上涨到30基尔德(荷兰人的年收入大约是150基尔德)。虽然球茎上涨幅度快,但是多数人都能买得起。在这样的利润诱惑和这样低的门槛面前,绝大多数人都会跃跃欲试,投机很快就会发展成全民运动。不能把社会上绝大多数人调动起来的运动,永远是不成功的运动。所以,古玩和艺术品充当投机运动主角的机会永远是微乎其微的。
由于投机者的加入,需求量迅速增加。本来倾斜的供需平衡会迅速侧倾,然后彻底颠覆。本来就物以稀为贵,现在就更贵了。大批的买者涌入市场,他们购买商品的目的不是为了消费,而仅仅是为了卖出。这时,全民投机浪潮就开始了。这些新涌入的投机者带来新增的货币,这些货币直接推高投机品的价格,投机品价格的飙升,吸引更多的投机者,更多的投机者带来更多的货币。
在惊人利益的诱惑下,所有人都向一个方向运动。约翰劳的密西西比骗局中,法国政府允诺给予约翰劳的公司种种特权,约翰劳允诺给投资者200%的利润,启动了投机过程。股价在很短的时间内上涨超过10倍。在这样的利润面前,就是借高利贷也是合算的。每个人禁不住诱惑,许多王公贵族也不再矜持,放下身价追求主动结交约翰劳。在南海泡沫中,牛顿第一次杀进斩获7000英镑,第二次杀进亏本20000英镑。于是,他感叹人类的疯狂。事实上,他自己恰恰是这疯狂的一份子。每个人都渴望暴富,每个人的内心中都认为自己比别人高明,都认为别人会从自己手中买走这些投机品。许多人知道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崩溃,但是利益的诱惑实在太大。这样的利润让他们觉得值得冒险,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有更多的机会逃脱最终的崩溃,再说天塌下来砸大家。出乎他们预料的是,真到崩溃的时候,天确实塌了,而且真的砸到大家,而他们并没有成为幸运儿。当所有人都想脱手手中的投机品的时候,谁也不能顺利脱手,拥有货币的人现在绝不会轻易放手货币,用货币去换投机品。当所有人都想在沉船上抢到救生衣的时候,最终谁也抢不到救生衣,那些有幸恰巧在沉船那一刻身穿救生衣的人绝不会撒手,不论对方开出什么价钱。你淹死了,你拥有财宝有什么意义?你淹死了,你的财宝就是我的。
对投机品未来的盈利能力的预期,是由现有交易结果和对未来的美好预期相结合的。许多人最开始对全民性的投机运动持怀疑态度,但是看到身边的人参与投机获得高额回报,于是深以为憾。盘算当初如果自己也加入的话,能获得多少回报。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便不甘落后取出自己的老本,加入投机大军也可以分一杯羹。未来的盈利预期则更是美好的神话,比如遍地是黄金的美洲必然能给约翰劳的密西西比公司带来惊人的垄断利润,比如购买了郁金香的球茎就可以繁衍出无数昂贵的郁金香。实际上,这两点是都靠不住的。目前的投机品价格上涨是由投机品成交总量和对应的货币数量决定的,这两个变量都未必能保证按照目前的规律继续运动,现在上涨未必意味着将来投机品价格仍将上涨。至于未来的盈利预期,则更靠不住。那些美好的发财梦想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对应的购买力在哪里?事实上,如果抛开利益的诱惑,脑子稍微清爽的人都会明白,无数昂贵的郁金香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什么东西一旦无数,就不在稀缺,在市场上就一文不值。无论那些郁金香多么娇艳,也只能卖出白菜价。如果黄金在美洲遍地都是,那么生产黄金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将和生产铜铁一样,法国国内的黄金也将和铜铁无异。那时,人们将不再用黄金做传家宝,而是用来做下水道的管子——因为黄金耐腐蚀。密西西比公司的利润必然来自对美洲商品惊人的购买力,能让所有购买密西西比股票的法国人每年享有200%的红利,那需要多么大的购买力啊。如果没有对应的购买力,拥有美洲贸易垄断权又有什么用呢?只有利令智昏的人才会用简单的“今年一枚蛋,转年一群鸡,每蛋一文钱,每鸡五十文”的方式计算自己的用一文钱的一枚鸡蛋能在几年后获得多大利润。但是在诱人的利润面前,很少有人能理性的分析问题。
期货市场可以加剧现货市场的供需不平衡,此时如果存在投机品的期货市场的话,必然会推波助澜。购买期货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为了套期保值,而是为了获得投机的收益。现实市场上供不应求,必然对应期货市场上多头压倒空头。现实市场中囤积的一方,往往也也会在期货市场中拥有大量的多单。无形之中,增加大量的买方,进一步加剧供需失衡。不仅如此,由于期货交易使用金融杠杆,采取保证金交易,不需要全额付款,做多期货比做多现货需要的资金量更少。换句话说,同样的资金量可以做多的期货量更多。本来就是供给不足,需求过多,期货市场创造出更多投机性的需求。
投机市场的旺盛直接造成经济结构的变化。辛辛苦苦做实业,不如去投机市场赌博。压缩实业规模变现资产改行投机,或者改行生产投机品成为潮流。这时,奢华的娱乐场所往往生意兴隆,奢侈品往往也销售得很好。人们被轻松致富的美梦所迷惑、鼓舞,看着自己的财富不断轻易增长,纷纷挥金如土。一般来说,赌场周围高档酒店、色情行业和奢侈品专卖店往往比较发达。当全社会成为一个大赌场的时候,那些对应的行业必然也会蓬勃发展。整个社会纸醉金迷,纵情于声色犬马。
这时大量货币在投机品市场中流动,暂时不进入其它经济循环。于是,完全可能出现货币供应量迅猛增加,投机品价格暴涨,其它商品价格变化不大的情况,特殊情况下,甚至可能出现其它商品经济价格下跌。但是,这种情况并不是稳定的。投机品市场本身就不是稳定的,货币怎么可能稳定地停留在投机品市场中呢?货币在投机市场与商品市场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同样一美元可以用于购买投机品也可以用于购买普通商品,郁金香的球茎、君子兰的种子可以是普通商品也可以是投机品。货币和商品,在投机品市场和其它商品市场中,完全可以双向互动。如果投机品是生产生活必需品的话,比如铜、铁、煤炭、棉花、石油,必然推动其它物价的上涨。政府采用凯恩斯主义政策刺激经济,注入大量货币,这些货币暂时停留在投机品市场,并没有进入其它经济循环,完全可能出现投机品价格上涨,其它产品价格变化不大的情况。这并不值得沾沾自喜,需要知道,这些货币随时可能从投机品市场进入其它商品循环。次贷危机之中美国楼市崩溃,从不动产市场中脱身的货币直接刺激国际油价上涨,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银行加入投机大军会进一步加剧事态的严重性。银行拥有创造信用货币的能力,银行的加入必然使投机市场的货币总量迅速增加,使局面迅速失控。“可以看出,出售公共土地的收入已经增长到一个史无前例的数字。可是,在效果上,这些收入不过是等于银行里的一笔信用罢了。银行把钞票借给投机商,投机商又把他付给另外的收款人(即地产公司),又立刻回到银行里来,再由银行继续不断地转借出去,他们只不过是把一些最有价值的公共土地转与投机商之手而把银行帐面上的信用付给政府的媒介物罢了……。投机和扩张的风气并不限于储蓄银行,而是遍及于全国的各个银行,而且产生了一些新的机构,使情况更为恶化。”这是美国总统安德鲁•杰克逊(Andrew Jackson,1767年3月15日─1845年6月8日)在土地价格狂飙时期说的。银行放出贷款,社会流动货币总量增加,银行获得投机商的债权,抵押品是投机品。于是银行不断收入投机品,不断放出贷款。表面上看,随着流通货币总量上升,投机品价格上涨,投机者不断偿还贷款,银行运转和资产负债都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这种以投机品变钱的把戏显然不能无限玩下去。随着银行对外贷款的增加,整个银行系统的存款总量必然不断以几何级数暴涨,银行库存金银(基础货币)不会凭空增加,库存金银相对银行储户存款总量的比例在不断下降,挤兑的概率也就在不断上涨。假设某甲拥有的存款总量相当于某家银行库存金银的总量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某甲会不会提现呢?万一某甲提现不畅,那么就会发生挤兑浪潮。这时,银行为了避免挤兑必然四处拆兑资金,大量借钱,停止新增贷款,必然出现银行存款利率上升。由于利率迅速上升,所有的作为抵押品的投机品会迅速贬值。后面的事情就是欠债还钱的金融危机。前面已经分析过欠债还钱,此处不再多说。
如果政府推波助澜的话,事态必然更加恶化。法国摄政王重用约翰劳的目的,英国政府支持南海公司的目的,都是为了圈钱以解决财政困难。由政府出面,有政府的利益在其中,自然更容易让民间相信密西西比公司和南海公司前途无量,只要搭上政府的顺路车,必然能发大财,成为百万富翁——“政府坐庄,让老百姓快快乐乐炒股致富”。事实上,投机市场并不创造财富,只是重新分配现有财富。如果政府真想通过改变分配结构让老百姓致富,只要动用财政权即可,何必利用投机品市场?所以,这两次投机的最终结果,都是“政府坐庄,老百姓稀里糊涂地破产”。当泡沫膨胀到一定程度以后,政府就会面临“增发基础货币让泡沫继续膨胀”还是“戳破泡沫让投机破产”的两难选择。法国政府选择了前者,英国政府选择了后者,对多数老百姓来说,殊途同归,结果都是破产——国家印钞支持股票的价格,国家的钞票迟早成为废纸;泡沫破裂,公司的股票必然成为废纸。两国政府为了撇清责任,平息民愤,把责任推给约翰劳和南海公司董事们。于是,约翰劳逃之夭夭,南海公司的董事们被没收财产,个别倒霉的贪污分子被公开处决。
所有的全民投机行为没有不崩溃的。当所有人都进入投机市场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问题:将来谁接盘?新来者不断把手中的货币转移给前人,当绝大多数人都被调动起来以后,谁把自己的货币转移给他们?或者说,谁能拿得出那么多的货币,来继续维持涨势。随着货币源源不断进入投机市场,投机品疯狂的涨势最终必然被打破。全民运动必须不断出现高潮,一旦停滞下来,民众必然溃散。整个投机市场如同一个吸收货币的黑洞,越吸越多,越多越吸。一旦停止吸收,便会发生崩溃。投机品价格最终必然回落到正常的区间,对生产生活用品来说就是排除投机需求和暂时供给不足两个因素以外的长期供需平衡价格,对虚拟资本来说就是前文提到的收益率除以利率得出的理论价格。
如喜欢栽培郁金香的人,比如准备拥有南海公司和密西西比公司股票获得红利的人,比如准备消费铜铁棉花石油的人,必须需要土地安家落户的人,比如需要房子成家娶妻生子的人。问题是,绝大多数有闲钱的人都已经被吸引参加这个运动,哪里去找那些比他们人数还要多的需求者呢?再说那些投机品的价格已经如此之高,以致那些真正有需求的人即使负债累累,也没有足够的对应的支付能力,去按照投机者的期望全数买单。即使他们买单,迟早也必然因为没有偿还能力而赖账。大批没有足够消费能力的美国人,为了购买住房负债累累,最终集体赖账,这就是不久前发生的次贷危机。
事实上,往往不必等到所有人都参加这种投机运动,就会发生崩溃。如果投机品是现实产品的话,投机品价格的暴涨往往带来产量增加,因为生产周期等原因造成的供给不足很快就会在下一个生产周期变成供给过剩,最终往往会以投机品堆积如山卖不出去而收场。十九世纪的英国,棉花和靛蓝往往成为投机品,结局则往往是大量的棉花和靛蓝没有销路。冲击绝不仅限于投机品行业本身,与之相关的上游行业,必然同时受到冲击。当所有人都参与投机的时候,必然出现一般商品生产萎缩,投机品供应过剩。最终投机品滞销的情况。大量房产空置,球茎烂掉没人要。暴涨的同时,必然孕育暴跌的种子。在时间与垄断相结合的投机中,虽然高度垄断的投机品可以通过大幅压缩供应量的方式维持比较高的价格,但是前期全民投机过程中,普通民众手中已经握有大量的投机品,即使垄断企业彻底停止在一级市场供应投机品,也不能阻止民众在二级市场抛售自己手中的投机品。对垄断企业来讲,他们可以通过收购一部分抛售品的方式托市,但是投机的目的是低买高卖,此时托市是低卖高买,要垄断企业自己掏腰包满足跟风投机者的利润,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如果投机品不增加,同样难以维持高价。在这种全民性的投机过程中,大多数人购买投机品的目的就是为了转手倒卖,一旦价格停滞,他们就会考虑卖出。这时如果没有新增货币的净加入,就难免陷入平台期。假设货币数量不变,随着投机品价格不断上涨,越来越多的货币流入投机品市场,必然导致可能进入投机品市场的货币越来越少。某甲有50000美元存款,首先购买了10000美元的投机品,假设是1000股股票。某乙也有50000美元的存款,用20000美元从某甲手中把这些股票买过来。某丙再用30000美元把这些股票从某乙手中买过来,后面是某丁从某丙手中再买过来。现在某甲、某乙和某丙有两个选择:第一,卖完了就落袋为安,60000美元便成存款,彻底离开投机品市场,不再杀入。这样的话,某丁手中的股票就没有下家,于是就是崩溃。第二,如果某甲接着杀入,从某丁手中接盘,就要50000美元(40000美元存款+10000美元利润)。某甲手中的存款还有10000美元。后面某乙接盘就更加困难。某乙要把60000美元都用上(50000存款+10000利润),某乙可能只接一部分的盘,另一部分由某丙接。最终,当这1000股股票上涨到20万美元以上的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有接盘的能力——即使他们联合起来也没有。最早的时候,甲乙丙丁共有20万美元的存款。倒手一次,就有10000美元离开存款进入投机品交易市场。随着投机品价格不断上涨,用于交易投机品的货币越来越多,存款越来越少。最终,必然无法维持投机品价格的无限上涨。
这时为了维持高价就需不断增加货币供应才可能保持投机品价格不回落。货币离开投机品市场的原因,可能是为了落袋为安,可能是发现了更好的生意,可能就是缺钱。不论是哪种原因,没有足够的利润是很难长期稳定留住投机市场中的货币的。一个老兵的临阵脱逃,他的可能被新兵填补。如果所有的士兵已经都在战线上,没有新兵填补,必然造成阵地的缺口。小规模的溃败最终必然引起连锁反应。某甲逃离战场的时候,他的投机品还可以以较高的价格出售,某乙逃离的时候就要打折扣了,这时所有人都在迟疑,是否应该撤退。某甲和某乙也在犹豫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是否应该择机再次杀进去。如果到某丙逃离的时候,投机品的价格已经腰斩的话,其它人就都会考虑逃离了——起码让自己的浮盈落袋为安。这时就是大溃败。这时,投机品的价格必然迅猛暴跌。
我们在前一小节已经分析过,由于交易的价格决定存量的价格,较少的交易货币完全可以在理论上制造较高的投机品的总价格,较多的投机货币则可以制造出惊人的天文价格。在投机品暴涨的时候,某甲看着自己手中的郁金香球茎盘算着自己的财富;在溃败的时候,这种富贵将彻底原形毕露。
如果货币不断增加,也不能保证整个体系可以无限扩张下去。我们在前面已经分析过,银行增加信用货币,无疑会增加银行被挤兑的几率。这种风险达到一定程度,小概率的偶然就会成为大概率的必然。政府发钞,央行虽然不必担心挤兑,但是增加基础货币最终必然刺激通货膨胀,导致物价失控,法币成为废纸。有人认为可以使大量货币在投机市场中运转,形成一个池子,让这些货币不流通出去。这是很幼稚的想法。如果变现很少的投机品,能够垄断更多的生产生活必需品,制造出围城中的面包,进而获得更惊人的利益话,投机池中的货币怎么可能不溢出呢?房产价格猛涨,大米按兵不动。抛售一两套房产就可以垄断一个地区的大米的话,投机者转移阵地,抛售房产囤积大米就是必然。
全民投机运动破灭的时候,往往同时摧垮经济。投机行为伴随投机品的买入卖出,也是一种货币流动的过程,是整个社会货币循环中的一环。实体产业和投机市场之间并没有防火墙。实体产业的崩溃必然摧垮投机行业,投机行业的崩溃也很难不波及到实体产业。投机品和投机货币流动过程与实体经济循环结合的紧密程度,决定了投机市场崩溃后对实体经济的冲击的严重程度。
如果我们抛开前面提到的投机品生产过剩不说,也会发现全民投机运动往往对金融系统有致命性的打击。金融系统是经济的血液循环系统,金融系统一旦崩溃,整个生产活动必然嘎然而止。
历史上,每次全民投机,商业银行都会深深地卷入其中。银行具有发行“流通的借据”的能力,疯狂的全民投机运动之中,必然有大量的资金辗转来自银行。银行是社会货币流动的中枢,社会货币流动的任何一点血栓,都会很快反馈到银行。在全民性的投机运动中银行能独善其身反而是不可思议的。
银行资金可能主动直接参与投机行为。银行自身就可能直接参与投机,在200%的利润面前,银行自然有足够的动力去参加投机行为,去试图分一杯羹。银行加入投机大军,直接使投机行为的疯狂程度上升到一个新水平:银行具有创造货币的能力,银行加入投机直接刺激投机品价格上涨。1929年大危机以前,股票等投机品往往是银行可以接受的抵押品,银行自身必然参与股票买卖行为。1929年的危机以后,美国立法要求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业务分离,商业银行不要参与资本市场投机行为。但是,即使银行自身不参加投机行为,银行的客户也很难完全与投机行为无关。在一个全民皆投机的时代,银行怎么能期望自己的客户与全社会风行的投机行为无关呢?即使银行的客户本人不参与投机,也不能保证银行的贷款不流入投机市场。在投机的利润远远高于一般实体产业的情况下,银行的贷款辗转流入投机市场是必然的事情。
许多国家的法律禁止商业银行以股票为抵押放贷款。但是,许多热门投机品仍然能成为抵押品,比如铜、黄金、土地和房产。不动产往往是同时受到银行和投机者深受青睐的商品。再比如,不许使用股票抵押,那么股权可以吗?不许使用股票抵押,那么债券可以吗?正如我们前面分析的,投机对象是商品的一部分,与普通商品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事实上,所有投机品在实体产业之中都有出投机以外的需求,也都有市场价格——只有投机者需求,其他人没有需求的产品,是赌场的筹码。投机品往往都是热门产品(冷门产品本来就滞销,哪里会有人去投机)。银行乐于接受易于变现的产品作为抵押,所以不可能保证银行的抵押品与投机无关。早期的英国,棉花、靛蓝是重要的工业原料,也往往成为投机品。商人用这些产品的发货单去银行贴现。这些产品就成为银行的抵押品。一旦商人破产,无力偿还银行的贷款,这些产品就要就成为银行的资产。此时,这些产品往往大幅度贬值。虽然一旦经济复苏,这些产品的价格还会反弹,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怎么熬过眼前的挤兑狂潮,这是银行火烧眉毛的难题。
即使银行的资金和抵押品与投机无关,也可能因为客户的破产被殃及池鱼。某甲经营有实体产业,拥有银行的贷款,同时有投机的副业。某甲一旦破产,能否偿还银行的贷款也是未知数。某甲不经营投机的副业,他的客户某乙经营投机的副业。全民投机浪潮崩溃,某乙的破产可能直接拖倒某甲,进而冲击银行。这时,银行所能期望的就是一旦投机泡沫破裂,客户的损失能够自己承担而不会影响到偿还贷款。
投机破灭后,大多数人都会破产直接导致需求下降,足以打断社会生产循环,直接诱发经济危机。许多人在这种全民投机运动中损失了自己多年的储蓄和养老金,借钱投机的人往往陷入债务危机。这时,他们必然要压缩消费水平。那些没有参加投机运动的企业和个人,难免被殃及池鱼。最终银行还是难逃一劫。
如果崩溃不能避免,我们就要考虑崩溃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按照卢瑟经济学,在各种经济活动中,财富都有集中的趋势,少数人获利多数人吃亏。投机运动是否遵守这一规律呢?或者说,投机运动对社会贫富差距的作用,是加大、缩小还是无影响?如果投机运动能缩小贫富差距,无疑可以成为社会的稳定器。定期搞一搞全民投机就可以消除贫富差距。事实上,往往是恰恰相反。全民投机运动往往并不能消除带来全民致富,只是一种财产转移。这种转移往往是多数人的财产向少数人手中转移,而不是少数人的财产向多数人手中转移。每次全民投机运动破灭,吃亏的都是大多数。许多人怀着美好的梦想加入投机大军,最终“经过个人不懈努力,从一无所有变成极度贫困。”——原先是一无所有,现在是负债累累。
投机者的收益来自新来者的新增货币。大批投机者最终必然没有对应的接盘者。财产必然集中到数量较少的早期投机者手中。这就决定了先进入投机品市场,就有更大的可能获利;后进入投机品市场,就有更大的可能吃亏。其次,绝大多数人注定是输家。那么大资本是否比小资本有更大的概率在投机运动中获得更多的好处,受到更小的损失呢?
在正常的情况下,对中小投机者来说,很难实现稳定的贱买贵卖。投机必然因为未来的供需对比不确定而充满无数的不可确定性,而无法保证稳定的贱买贵卖。如果不能预期未来,那么多空的概率各是一半。类似赌博,很难出现稳定的常胜将军(当然,如果基数够大的话,必然出现个别幸运儿),至于哪种商品会成为投机品,更是难以预计的。如果能够预期未来必然出现歉收或丰收,那么所有得到消息的人必然都会采取类似的行为,于是价格会立即出现变化。如果媒体发布早春大旱、夏季大涝的消息,那么多数人都会预料到粮价上涨,那么市场的粮价不会在秋天新粮上市的时候才上涨,而是会在出现歉收的征兆的时候(或者说媒体发布消息的时候)就出现上涨。英法决战滑铁卢,李嘉图利用信鸽提前得到英军大胜的消息,于是大量购入英国国债。这样的情况在通讯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是难以复制的。对中小投机者来说,要比别人的选择早一步买进投机品才能挣钱,而他们很难比同辈更早作出选择,因为他们有同样的消息来源。很多情况下,他们是在做“猜别人选美”的游戏。他们要预测别人看好那种投机品,那种投机品会涨价,在别人购买以前提前买入。他们选择的美人究竟美不美,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只关心别人是不是看好这位美人。他们可以猜别人的爱好,也可以把自己的资金分散投入各个投机领域中埋伏,但是很难准确预期什么东西会暴涨,成为全民投机运动的主角。
但是对大投机者来说则是另一回事情。他们加入的投机就是时间与垄断结合的投机。事实上,能够稳定预测未来的只有未来的决定者,而这些人往往就是市场的操纵者,深刻了解生产过程,知道大致的产量和需求总量,往往也是少数几个供给者之一,是供需关系的决定者。对大粮商来说,只要囤积就能上涨。对他们来说,哪种投机品会上涨并不是什么难于预期的事情。他们根本不吝猜测别人对那位美人有好感,因为他们就是选美委员会的常委,甚至主席,谁是第一美人由他们说了算。他们一锤定音,其他人随声附和。(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机会并不存在——虽然他们知道大粮商的操作方式,但是他们却没有大粮商那么多的资本去操纵市场。)何况,即使抛开利用资本量的优势操纵市场不说,大粮商对粮食生产情况的了解,也必定远远高于中小投机者。他们对粮食生产情况的了解超过媒体,媒体刊登的消息甚至可能来自对他们的采访。
相比中小投机者,后期涌入的大众,确认投机有利可图的时间更晚——他们本身就没什么闲钱,节衣缩食攒一点小钱也是为了在生命周期中开支大于收入的时期支付必要的开销。所以,他们平时对投机兴趣不大,敬而远之,往往是看到身边的人在投机中发财之后,反复思想斗争,经不住诱惑,最后才决定加入分一杯羹,试图让自己的晚年过得更安逸一些,或者换一套更好的房子。他们获得投机品的价格必然更高,风险必然更大。事实上,投机品市场中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货币满足大多数跟风大众的利润,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传销一样的投机之中,随着新手的加入,老手获得新手的入场费。当大多数人都加入,都盼着新手接盘的时候,哪里还会有新手呢?除了老手吐出入场费再次杀入,这些投机品卖给谁呢?随着甲、乙、丙、丁不断击鼓传花,一件商品不断加价,甲乙丙丁能动员的闲钱必然越来越少。一旦多数社会大众都进入,就不会有人接盘了,投机运动就快到头了,大多数人注定是牺牲品。
所以,大资本往往比中小资本更早的知道什么商品会暴涨。他们获得投机品的成本往往比中小资本低得多。至于后来不断涌入的追风者,他们获得投机品的成本比中小投机者还要高。他们是注定的牺牲品。与垄断结合的投机之中,小投机者的损失则更大。因为大投机者获得垄断产品的成本远远低于小投机者。小投机者手中的投机品也是从大投机者手中买来的,不过比较早而已。如果大资本与政府关系密切,背后有央行撑腰,那么风险就更小了。中小投机者吃亏了,芸芸大众吃亏了,都是自己的责任要自作自受——股市有风险,谁让你们不听,活该。但是,与政府关系密切的大资本投机失败造成的损失,往往不愿自己承担,而是要求财政补贴或者由银行核销呆帐。这是电子游戏之中无限加血的权力,属于作弊行为。*它们在投机中赢钱是锐意进取,不断探索,输钱是交了学费。有政府撑腰,他们只要大胆地向前走,莫回头。*至于在投机破灭后的经济危机或金融危机中,大资本往往比小资本更有利的情况,就不再复述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大资本一定不会在投机中吃亏,而是说他们有更多的机会以更小的风险获得更大的收益。所以,在全民投机的运动中,更可能出现的情况不是财富的均摊,而是财富的集中。
“(南海计划)将是一次危险的股票投机,英国的工商业精英们将会被股市所主宰。它就像魔鬼撒旦,施放出种种诱人的花样,令人们陷入对金钱的幻想中无力自拔。人们将变得越来越贪幕虚荣,以至于鄙薄用正当的劳动去赚钱。它会把人们引向一条毁灭之路。这个计划在实质上是一种极大的罪恶,其目的是最大限度地激起大众的颠狂,并把这种狂热持续不断的保持下去。股票的价值将被人随意操控,直到高到看不顶,它那些口头承诺的红利,将永远不可能被兑现。”
太阳底下无新事。尽管南海泡沫、密西西比骗局和郁金香狂潮已经成为全民投机的经典被写入历史,但是这样的历史却反复上演。资本主义本身也是在鼓励以最小付出获得最大收益的制度,不劳而获是发财的最高境界。居于社会顶层的稳拿的收获有几个与他们的付出成正比呢?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如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是中下层的梦想。对社会中下层来说,他们是自己效仿的榜样。稳拿总是宣扬自己的勇气和运气,如何靠个人的才智、勤奋发家,却回避原始资本积累中暴力、血和肮脏的东西。社会多数大众辛苦半生,知道靠自己的辛劳最多温饱,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听信了他们谎言,去效仿他们拿出勇气,去赌自己的人品的时候,却忽视了自己根本没有不劳而获的资本,也没有参悟透原始积累的精髓。于是,他们兴高采烈地去发财的时候,也就是他们破产的时候,最终“鳄鱼进去,壁虎出来;蟒蛇进去,蚯蚓出来;奔驰进去,单车出来”。但是希望改变自身命运的愿望是永远难以消灭的。于是,这样的事情在社会资金相对宽裕的时期,随时随刻都可能换一个马甲重新登上舞台。
作者:MRand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