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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道学宫谈道德经(五五):大道甚夷,而人好径

2016-05-12 20:45 生活·感悟 ⁄ 共 5378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

上一章讲,一个人要精神内守,才能与天地同道合德,才能用之不勤,不为而成。反之,如果一个人精神外驰,失道离道,丧己于物,那么精神总有开泄消耗殆尽的时候,就会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终身不救。

内和外,怎么说呢。它说的是,人与万物间的相互关系。心生于物,为外;心死于物,为内;机在目,说明,眼耳口为精神内守还是外驰的枢机和开关。当人精神足全,无论枢机开阖,他的精神都不会外驰,也无需刻意内守,其心不生不死,内外不辨,此为忘。

忘,心之亡也。物我两忘,人的精神,既不会耽于外物,也不会耽于自身。这样足全的精神,就会与天地精神相通,以天地为身,以宇宙为身,与万物同其身,出无间 ,入无朕,独往独来,莫之能止。

要理解道德经的本章,“介然有知”是关键点。介,是一个象形词,甲骨文的字形,人居中间,有物居两侧。在本句的语境中,介然,就是介于母和子之间。有知,是指既知其母,又以知其子,复守其母。人是道与万物间的中介者,观察者。

人能理解万物,在于人得道。得道之后,要须臾不离,笃守不失,才能永久的理解万物。如果得道了之后不去复守大道,那么就会再次失道,失道之后,就会失去对万物的洞察力。人如果对万物丧失了洞察力和理解力,他们就会谋求,对万物立法,成为立法者。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立法,并自我规定自身的合法性,这也是挺无奈的事,因为他们失道了,不如此,连活都不会活了。

只知其母,不知其子,不可谓介然。不知其母,也不可能知其子,就更不可谓介然。既知其母,以知其子,如果不能复守其母,一而终,再而亡,也不可称之为介然。这便是介然有知的深意。

唯有做到“既知其母,以知其子,复守其母。”这样才能够介然有知,介然有知了之后,才能行于大道。

唯施是畏,要理解这句,施字很关键。施,由方,人,也三部分组成。前人一致认为,也的本义女阴的象形。这个说法是不对的。“也”是由“它”字变化而来。它字,前人认为,本义是指虫,对虫的象形,这也是不对的。它,是指事物的萌发状态,刚刚露出来一点苗头。一个事物,从无到有,物形之,类聚之,它们开始存在,便可对其进行命名,统称之为它,他,她。

事物从刚萌发状态,从地下刚拱出来一个尖尖,到伸展出来两瓣子叶,“它”上面冒出来的一个小尖尖,到了“也”的状态,上面就开始冒出来两个头。事物从一到二,既是本身从萌发到生长的纵向演进。也是指从个体到类的形成,因为不可能一个事物被演化出来,他只是孤立的,地球上只有一个它这样的存在物,凡是能被演化出来的事物,它都有类。

道之为域,为一为大。物之为域,为方为万。施,向着一方一隅之物,为物而裂道。道为物裂,则不复可行于大道。唯施是畏,是说,已经知其母,又知其子,但是如果不能复守其母,那么就会以物裂道,局限于子,不能再知其母,那么后面再演化出来的未来之物,就无法在去理解他们。要想须臾不离的行于大道,就不可以施己于道,以物裂道。

大道甚夷,而人好径。


我们想象一个面,无边无际的平面。在这个面上,没有一条直线,它是一个完整的平面。在这个平面上,画一条直线,整个平面就会被割裂,被一分为二。再继续画更多的直线,那么,这个平面就会更加的碎裂无穷。人只要行于某一条直线,那么这条平面上的其他所有可能性,就会对他遮蔽。人无法用一条直线去理解其他直线,更无法用某条直线,去理解整个平面。

我们再想象一个三维的空间,在这个虚空中,它无边无际。有了三维的物体之后,这个整体的空间,就被割裂成了无数的三维空间,每一个物体,都是对整个空间整体的割裂。

道之所处,无物,无时,也无空。物体割裂了空间,空间割裂了时间,时间割裂了生死,生死割裂了道。

夷,本义是指空旷辽阔平坦,无一物,平静。可用动词,也可用形容词,比如夷为平地,比如化险为夷。对于直线来说,一个完整的未被割裂的平面,就是甚夷。对于物体来说,一个未被割裂过的整体的空间,就是甚夷。对于空间来说,一个未被空间割裂过的时间,就是甚夷。对于时间来说,一个未被割裂过的生死,就是甚夷。对于大道来说,一个未被生死割裂过的永恒之物,就是甚夷。

大道甚夷,天地万物都有一个共同的母亲,道。道,虚极静极,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善贷且成,不自生而永生。人作为道与物之间的中介者和观察者,必须得精神足全,才可以知万物之母,同于大道,行于大道。而一旦开其门,济其事,以己施道,那么人就无法再介然有知,会变得只知其子,不知其母。

只知其子,不知其母,人就会以物裂道,缘物求道。就如同,一个已经被割裂的平面上,一条直线试图在一维空间里去探索这个平面,人只要割裂了道,不能复守其母,那么,再试图从低层次的存在物,去探求最高层次的道,以其子,而去知其母,这是不可能的。

而人好径,说的就是这种,以求其子,复求其母的做法。大道之子,无涯无穷,于是就造成,在天地之间,人人各执一子,甚或各执一孙,而妄图得知其母。执其子之方,执其孙之术,而谋其母之大道,用来治天下,则天下乱。用来治身,则身死。用来治家,则家破。

这些人,都认为自己所崇奉的,所执用的都是“道”,因为大道被割裂,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碎片,很多人都认为自己手里的那块才是道,于是就会争执不下,甚至大打出手。一下子天底下,出现了无数的道。这就闹笑话了,天下怎么可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道呢,就如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母亲呢。

这些异端邪说之间,互相的交战攻伐,谁也消灭不了谁,最后就互相妥协,选择了苟合。他们纷纷承认,对方的异端邪说都是“道”。更进一步,他们还会合在一起,说什么多少多少教合一。宣称一个人同时存在多个母亲,已经很荒诞了,又进一步说,这些同时存在的多个母亲,又可以摁扁了搓圆了,合成一个母亲。

天下之“道”,并非是越多越好,就如同一个人的母亲,并不是越多越好一样。那种见什么都尊为道的傻瓜行为,跟看到谁都喊妈妈一样幼稚愚蠢荒唐可笑。人只有一个母亲,天地万物,也只有一个母亲。要治理天下,就得按照母亲给子孙所设定好的唯一的,出厂设置好的操作系统来,而不是自己拍脑门,以己施道,把自己“规定”为万物的立法者,胡乱想出来一个“道”,用来治理天下。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


以己施道,实为失道。失道,则失其母。已失其母,则执其子,其子弥出,其治愈繁;其子弥多,其治愈难。甚繁甚难,终亡其政,政亡国灭,天下昏乱。

以径为道,以子为母,以此治国,在理论上,天下之径会层出不穷,天下之子,也会层出不穷,没有穷尽的时候,只要天地之母还在周行而不殆,那么天下的新事物,就会一直源源不断的被演化出来。

要有一套有限的理论和制度,来统治无限的永远在更新的天下万物,这就太难了。就得不停的更新迭代人发明的这套制度,不停的进行建构和打补丁。这种建构行为,也不会有穷尽的时候,随着新事物越来越多,它也就越来越难以适应新的时代,这套人发明的用来统治社会的操作系统,最后越复杂,系统就会越脆弱,效果就会越差。直到有一天,系统崩溃,社会秩序也随之崩溃。

朝甚除,朝是指一个周期的更始,除是指殿壁,这里有拾阶而上的意思。人发明构建出来的系统,是一个朝向无穷递进演化的统治体系。本章中,多处使用了甚字,甚,指无穷递进,递推。大道甚夷,是说大道,要多虚就有多虚,是没有尽头的虚。朝甚除,是说,社会统治体系,随着社会的演化越来越复杂,那么这个系统,也导向无穷复杂。一切都在拾阶而上,离复归于大道,也越来越远。

天下之母,生出万物,就已经给天下万物安装了一套原装的操作系统。这套系统,就叫自然,生来什么样,就按照什么样的天性而生存。万物依循这套系统来生息繁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自然而然。为什么说要唯施是畏呢,因为,以径为道,为万物立法,就是迷信人可以发明出来比天下之母更完美的另一套系统。这样就会导致,不自然,刻意,巧伪。

这套巧伪的人造系统,越来越巧,越来越复杂,也就会越来越伪。人沉湎在这样的系统中,就会越来越遗忘自然之母,反而以一套巧伪的人造系统为母。万物生来都是以自保自存为最高法则,但是在巧伪社会中,这个社会的最高法则,是为了维护这套系统的存在。

为了维护这套越来越精巧的人造系统,就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人们生活在这种人造的系统中,因为利益纠葛,也会冲突频繁,诉讼频繁,争斗频繁,维护社会秩序稳定的成本和代价就会非常高。实其外,则必虚其内,社会的过而不当的过度组织化,就会抑制社会经济生产,也会抑制国力的殷实。

田甚芜,人们都去忙着建设与升级那套巧伪系统去了,真正从事生产的人,就会变少。很多田没人种了,就会荒芜。田里没有产出,那么等收获的时候,自然仓廪里,就会虚废。

这段话,用在人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老子主张,要虚心实腹。朝甚除,为了不道之径,整个人都役累于物,并拾阶而上的越陷越深。那么心就会越来越实,心实了,腹就会虚。人的精气之田荒芜了,那么人体的精髓之仓,就无精可藏无气可用,整个人就会疲敝不堪。为什么大部分人都活不到天年,实心虚腹使然。有道者,虚心实腹,无道者,实心虚腹。国家如此,家庭如此,企业如此,人身也如此。

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餘。


服文采,服是用的意思。这套人发明构建出来的统治天下的系统,它的结构会越来越复杂,为了维护这套系统的正常运行,就得不停的用人的语言和文字,来编织建造这套理论大厦。不停的升级,不停的打补丁,不停的杀毒,不停的煽动,推广和兜售。

带利剑,人发明的系统,最大的短板在于,你可以发明一套,我也可以发明一套,你可以兜售你的系统,我也可以兜售我的系统。从逻辑上讲,任何立法者,在合法性上都是平级的。你可以规定自己是立法者,我也可以规定自己是立法者。你觉得你的系统完美无瑕,可在我看来,你的系统一毛钱都不值。而且,你用你的系统所控制的大脑疆土,我也可以从你手里抢夺过来,用我的主义,消灭你的主义。

人靠人造的巧伪思想控制人群,维系社会秩序的最大风险爆发出来了。主义这种东西,如果你信它,它才有价值,所谓信念之外无“真理”。如果你不信它,觉得自己可以发明出来一套超过它一万倍的更好的主义,那么面前的所有其他主义,都是有待被消灭和扔进垃圾桶的思想垃圾。

为了防止有人扯掉这些统治人类的人造系统合法性的外衣,宗教会发明一些恐怖的死后世界的诅咒来吓唬人。而现实社会中,能被宗教的诅咒所吓倒的傻子毕竟不多,所以最后能杜绝人们拆穿和打倒某种系统的办法,只有暴力遏制,带利剑。不准质疑,不准反抗,更不准武力推翻当前系统。

厌饮食,厌在这里有满足的意思。人生活在这种巧伪的社会中,成天忙着算计和斗争,心太实,腹就会太虚。人会变得很凶恶,对食物也是如此,吃饱了还想吃,吃腻了还想再塞点,吃撑了,运动运动,消化的差不多了,还想接着吃,吃的越肥越狼吞虎咽。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心太实,心火烧的太旺,人对一切都会有奢欲,并穷奢极欲的无法被满足。

财货有餘,心火太盛,人不仅对食物穷奢极欲,人对一切都穷奢极欲。唯不施是畏,以穷竭其精为快。对外物过度的追求,对财富,难得之货的过度追求,这种奢欲,又会形成攀比。因为社会以巧伪治天下,人失道亡本,实外虚内,人人都会穷凶极恶,要在一群穷凶极恶的人中脱颖而出,就会造成攀比和竞赛。

高度组织性的社会里,以外物来标划人的社会属性,人想在这种巧伪的系统中生存的更好,就得终其一生的投入奋斗。在这样的竞赛中,可以看到,很多年轻人,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或者得了不治之症。还有一些事业十分成功的人,也年纪轻轻的就死掉了。实外虚内,实心虚腹,田变成不毛之地,仓里一粒米也没了,那么人就会死。对于国家来说,这个国家就会灭亡。

是为盗夸。非道也哉。


盗,私利物也;夸,奢也。道,公也。一个自然而然的人,是怎么走向了道的反面,变成一个穷奢极欲的人的呢。人疯狂的占有外物,这种欲望本身,就是基于一种匮乏。是一种精神的匮乏,对道的匮乏。只有不停的施为着,开泄舒散着自己的精神,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

本章开头一句便讲,有道之人,唯施是畏。天下之母,所造万物,她所默认设置的自带系统,本身就是完备的。人自作多情的再发明一套巧伪的系统,一是画蛇添足,二是会弄巧成拙,三是会丧己于物,四会造成合法性危机。大家都是人,所以,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立法者。

以径为道,皆为不道。以子为母,妖妄丛生。实心虚腹,田废仓空。实外虚内,命不久矣。其奢欲深者,其天机浅。施不道之为,以此治国,则国亡;以此治身,则身死。

中国文化中,最高的学问,就是治理天下,开万世太平。也就是说,治理天下的目的,是让天下的秩序,更和平,更长久,永远不要有祸乱,人人都能生活的很幸福。对个人来说,治身的最高目的是什么呢,把人身当成一个国家来看,治身和治国,道理都是一样的,它们的最高目的都是,千万不要亡国。身病,身不得其死,都形同亡国。

于国于身,说到底不过就是太平二字,要公了之后,才能有平。唯有道者,才能至公,至公而有太平。人们往往是,奔着好的愿望,都宣称自己在找到了自己的“道”,殊不知却都走了不救之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会越来越背离大道。以至于到最后,积重难返,越治越乱,越施为越不救。

本章阐述了,如果不复守其母,不行于大道,以一己之妄,以社会上各种不道的异端邪说来治理国家,来治身治事,就会导致不救而亡的下场。如果事情已经到了这么危险的境地,要怎么才能自我挽救呢。下一章,将给出救治之措和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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