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空军指挥学院乔良将军 采访人：本刊记者 谢 京 王鑫邦
记：信息化战争不是新的话题，我们想通过采访乔良将军让读者知道信息化战争的另一面，并且从哲学的视角理性地看待信息化战争。
乔：现在人们所说的信息化战争，实际上大都是从技术化层面理解的。信息化战争与过去的战争有什么不同？我认为首先是改变了战争的前后方概念。过去打仗有前沿、前线、后方、大后方；而现代化战争已经没有了这个概念。因为它的打击能力延伸了，可以实施纵深打击，可以越过前沿直接打击敌人后方，并且是完全根据自己的需求，根据自己的战略需要、自己设定的目标去打击敌人整个从前沿到纵深的所有想打击的目标，没有循序渐进的概念，只是依据打击目标的重要性来排序，该打哪儿打哪儿，这就是信息化带给战争的非常重要的变化。
与此相关的变化就是同时打击。不像过去的战争那样打完这个再打那个。当然，信息化战争也有顺序，但这个顺序和过去的战争不一样。以往的战争先打最前面的，打下来再打下一个目标，这是空间上的顺序；现代战争是时间顺序，对攻击的一方来讲，哪个目标是最重要的，就先行打击：比如对方的首都的防空系统是先要摧毁的目标，就可以越过前沿和纵深地带直接对其进行打击，其他的目标可以先不打，如果有五、六个目标都很重要，那就同时打击。这是对于军事目标而言；如果这次行动把民用目标选为最重要的打击目标，比如供电系统、供水系统、甚至金融系统，就可以先行打击甚至同时打击这些目标。所以说，现代信息化战争首先是没有了前后方的概念，其次是不一定只打军事目标。再其次是必要时可以同时打击。过去的战争从理论上说不能打击民用设施、民用目标，主要打击军事目标。直到美国空军上校沃登提出了“五环”打击理论，美军的战争理论才发生划时代的变化。这一理论主张打击重要的政治目标、重要的军事目标、重要的民用目标，以及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生产能力的目标、甚至包括打击能够对民众造成重大心理影响的目标，这些目标可能既不是政治目标，也不是军事目标，又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目标，完全是一个心理目标，这个目标可以对对方民众造成心理震撼。比如美国打击伊拉克时，首先选择打击伊拉克国家电视台。按照国际法，这类民用目标是严格禁止打击的。但是，美国首先对其进行了打击，否则电视台会继续鼓动民众，所以他们优先选择了打击电视台这个目标。此外就是在打击目标的选择上优先选择高价目标，什么是高价目标？即能够牵一发动全身，非常重要的设施和目标，比如国家领袖、重要的供电系统、重要交通枢纽，都属于高价目标，这些都有可能被列入首要打击的目标。过去的战争，很少直接打击对方的首脑，美国现在采取的斩首行动，让对手一开始就群龙无首，处于混乱状态，就是因为具备了信息化打击能力，才带来新的作战样式的改变。总的来说就是消失了前后方概念，模糊了军民目标概念，具有了同时打击能力等。
记：信息化战争的这些特点正是国内专家看重和研究的问题。
乔：对！咱们也在看重，也在研究这些问题。但是，把理论的认识转化成作战方案，作战行动，中间还有一定的距离。
这方面我军到目前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现在我们举行的对抗演习，从司令部演习到实兵演习基本上都是瞄准军事目标进行打击。如果在演习中，不演练打击高价目标，光是演练打击军事目标，真正到实战中，需要打击高价目标时，你就可能心里没数，能不能做到打击高价目标，我们在实际操作与理论之间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美军，他们在这方面已经是驾轻就熟。有了前面所说的那些新的战争变化，对一支军队的作战能力就会提出新的需求，那么，谁是最适合不分前后方、不分军民用目标，具有共时打击这三要素的军兵种呢，显然是空军。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我是空军，才这么说。分析一下：陆军想要不分前后方行吗？陆军首先必须越过前方才能到达后方，海军要先越过近海才能到达远海，这两个兵种都受到地形和空间的限制，而空军可以不受地形和空间的任何限制，只有空军最适合做到同时满足这三个要素。所以，空中打击和空天打击将成为未来战争的主战样式，这是无可争议的。
记：按照您的观点，将来打信息战应该是以空军为主吗？
乔：信息化战争和信息战是两个层次不同的概念。信息化战争不完全是信息战，但信息化战争一定包括信息战，信息战是信息化战争中的重要作战样式。电子对抗、情报侦察、舆论、间谍、情报、宣传、心理，都属于信息战，而信息化战争则比这些要宽泛得多。
记：在未来的信息化战争中，是空军所占主导地位，还是各兵种之间的联合作战较多？
乔：联合作战的概念是新的提法，过去没这么提，但一直在这么做，只是做得没这么自觉，没这么彻底罢了。过去我们叫协同作战，但既往战争各军兵种之间同时出动协同作战的很少，一般是步坦协同、步炮协同、空地协同。现在的联合作战则大大扩展了协同作战的概念。现代战争的联合作战是因时因需而生。不过，我们看到美军虽然主张联合作战，但在过去打的几场战争中，他们并没有动辄采用联合作战，如海湾战争能称得上是联合作战吗，前38天百分之九十的作战是空袭，最后用100小时地面战斗结束的战争。很难说是一场典型的联合作战。
记：如果要硬说是联合作战的话，也只能说是海军和空军的联合。
乔：对！是海军和空军的联合，当时空军的能力不足够拿下这场战争，才动用了海军的力量，而海军出动的是也是它的空中打击力量，飞机加巡航导弹。如果空军自己能完成，就可能不动用海军了。美国打科索沃，78天基本上都是空袭。打阿富汗，也主要是出动了空军；当然，很多时候联合作战是完全必要的。比如在阿富汗战争中，美军的特种作战部队引导美国空军作战，这显然是需要的。因为，在一个陌生的地域，没有人引导，没有人指示目标，空军未必能够仅根据自己的电子侦察或掌握的情报就完全做到精确打击目标，何况有时还需要实时地改变打击目标。现在美军采用了一种使用无人机的办法。无人机可以一直在一个地区上空盘旋侦察，发现可疑目标马上报告，甚至它自身就带有攻击性武器，这样就可以做到发现即消灭。这些都是信息化战争带来的新变化。
在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每一场重要战争中，空中打击的份量越来越重。现在我们谈到所谓威胁来自何方？不管是来自海上也罢，来自空中也罢，最终威胁的方式还是空中打击。比如，航母对你的威胁，似乎从表面上看是来自海上，实际上只是威胁的方向来自海上。最后航母能对你造成的真正威胁，还是体现在空中打击这一方式上。航母是什么，是一个浮动的海上机场，其主要作战手段就是空中打击，它的舰载机可直接起飞对你实施攻击，它还大量携带有巡航导弹，包括它的整个舰队都有巡航导弹，发射巡航导弹，这本身就是一种空中打击方式。
记：您刚才提到了无人机，在信息化战争中，无人机应该是一种新式武器。
乔：无人机是一种无人驾驶的飞行平台，与战斗机的区别就是无人驾驶。但是，美军培养了一批无人机驾驶员，它的驾驶实际是在地面完成的，作战结果对操纵人员没有直接的危险。
记：其实就是地面遥控。近些年美军对无人机的发展越来越快，所以操作者空缺很大。
乔：这个空缺补充起来比较容易，如果下决心组织庞大的无人机部队，训练起操纵手来应该比较快，至少比培养一名成熟的飞行员要容易得多，成本也低得多。完全可以从航模遥控者中培训，让这些人迅速转到这方面应该不难。无人机的问题重点不在人员培养方面，而在于随之带来的其他问题，如能否提供那么多机场供无人机起降，有没有如此多的发射装置，可不可以回收等，如果可回收，你就需要准备大量的机场和起降平台。
记：美国联合作战的样式，远洋作战或跨洲作战的这种作战模式，联系到我们国家，将采用什么样的联合作战模式。
乔：每个兵种都会觉得自己很重要。这就带来一个打起仗来谁担重任，谁打头阵的问题，我们还是谈谈美国是怎样做的吧。美国为了做到能够快速打击全球任何目标，他们采用B-2、B-52飞机实施远程作战，但这需要5～6个小时才能到达全球的任何地方，能够做到在6小时内打遍全球就不错了。唯一能够做到在1小时内就可以打击全球目标能力的只有弹道导弹。这些导弹原来都是核武器，后来美军有人提出为什么不换成常规弹头呢。这样就可以用它1小时打遍全球，而不用担心引发核大战。但很快美军就发现了问题，技术上完全可以做到，换成常规弹头，1小时打遍全球。但是，识别问题怎么解决呢？当你的导弹从发射架上发射出来，或者从发射井发射出来，它经过外空返回大气层后，毕竟会经过不止一个国家。如果别国认为你是用核弹对他进行打击，因为无法识别核弹和常规，即使你声明不是打他的国家，而是打其他国家；这不是核弹，是常规导弹；又怎能让人相信呢？如果对方不相信，就会实施拦截，甚至对方还会认为你对他有核攻击意图，所以就可能用他的核弹去反击你，世界核大战就可能会爆发。这里就出现了一个识别问题。我们可以设想，此类问题我们国家也不可避免地会遇到。所以说，谁打头阵，不是因为你有能力就能打，还有一个如何让全世界认同你、识别你的问题。美国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我们也很难保证能够处理好。在这个问题上举美国的这个例子，我想大家就会很明白了。
记：信息化作战不代表伤亡和战损小，而恰恰比传统战争更加残酷，您认为这样说有道理吗？
乔：我认为不是完全有道理。为什么？信息化作战的最重要的技术特点就是精确打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减少附带杀伤。如果我能够精确打击某个目标，比如10年前，咱们对台湾海峡试射导弹的时候，当时在台湾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怕共军打得准，就怕共军打不准。他们怕的是打不准，不怕你打得准，因为打得准一定都是重要目标，打不准就会打着老百姓了。这句话虽然带有调侃的意思，但是很有道理。现代战争越来越讲精确打击，精确打击一是节省成本，二是减少附带杀伤。而且美军现代信息化作战还有一个目标，追求己方零伤亡。如果不是有意大开杀戒，展开杀戮，毫无疑问现代化战争比传统战争那种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情况慈化的多。比如，伊拉克战争，从2003年打到现在，包括不断地清剿等等，这么多年整个伊拉克死于战争的大约十几万人，不到20万，美军大约死了4000多人。试想，从2003年到现在已经6～7年的时间，相当于整个二战的时间（不算中国战场），二战死了多少人。单拿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如德国与苏联、德国与法国，每一场大战役死的人都不止这些。因此，应该说现代化战争，由于做到了精确打击，总体来讲伤亡人数和附带杀伤人数还是大大减少了。尤其是，具有优势的一方，大大减少了己方人员的损伤。
记：随着科技的进步，信息化战争将会出现以装备的损失代替过去参战人员的伤亡。
乔：对！这句话说得非常到位。现代化战争下一步将进入无人机、机器人的时代。这些都是用来替代人员伤亡的，人员直接参与到战争中搏杀的机会越来越少。现代化战争烈度的降低，其目标之一就是追求人员伤亡的减少，如果拿人员伤亡的残酷作为标准，现代化战争比传统战争的残酷性要小得多。但是它同时又带来了另外一种残酷，就是大量的自然资源、环境资源的损耗破坏。特别是打击你的金融系统，表面上看人员的伤亡，物质的损耗也不算大，但一旦把一个金融系统破坏了，影响就大了，其残酷程度不亚于一场核战争。比如，如果有人打击美国的金融系统、打击伦敦的证卷交易所，它对世界的破坏及残酷程度让人难以想象，会使多少财产损失不说，世界更会陷入瘫痪。如果拿这个作为残酷标准，现代战争远远超过传统的战争。战争的有形和无形的破坏，现代战争要强于或大于过去的战争。要以人员伤亡的多少作为标准，现代化战争不如过去的战争人员伤亡大。
记：您认为传统兵器和装备是不是还有用武之地？
乔：实际上，目前现代战争用的武器仍然是传统的武器，飞机、坦克、军舰等都是传统的武器，只是经过信息化改造之后，使它们成为非传统武器，也就是说传统武器和装备与现代化武器和装备的区别主要在于有没有信息化，这一条是区别现代武器和传统武器的标准。目前的现代化战争中，新概念武器几乎都没有派上用场，基本上都是传统武器加上信息化。只有美国增加了一个新的技术，即飞机的隐身性能，在传统兵器中，没有这个性能。但是，坦克增加了现代化的炮瞄系统，就变成了信息化武器，飞机增加了新的航电系统，就变成了信息化的飞行器。从这个意义上讲，不是传统武器还有没有用武之地，主要是看有没有经过信息化，没有经过信息化的传统武器显然无法和信息化之后的武器对抗。举例来说，科索沃战争，南联盟和北约双方同样是第三代战机，南联盟的空军司令亲自驾机率领5架米格－29升空，让北约的飞机只几分钟就全部被击落，空军司令跳伞。既然都是第三代战机，南联盟的为什么被击落，这是因为南联盟战机的信息化程度不如北约的高。
记：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信息化战争可以融入到整个网络中去，形成用网络对抗的局面，而不是单独的一种兵器在作战。
乔：对！一架战机一旦融入了网络之后，就不只仅仅单独靠自身的机载雷达等设备，他可以从整个指挥数据链实时地获得情报，来自地面的情报、空中预警机的情报、卫星的情报都可以实时地传送给作战单元——即你虽然在空中飞行也会随时得知什么地方有敌情，你可以去攻击它；什么位置有敌机群，你可以想法摆脱，从而使战场变得单向透明了，哪儿有什么情况你都知道，而你的对手则完全处于黑箱之中。另外一点，信息化程度的差异会导致武器性能对比的悬殊。俄罗斯的机载雷达探测能力相比美国来讲几乎相差一半，美国的机载雷达发现距离如果是230公里，俄罗斯仅110公里左右；美国发现目标后的导弹发射距离大约为110公里，相当于俄罗斯的发现距离，而俄罗斯发现之后的发射距离仅70多公里，基本上都是减半。在这样悬殊的对比之下，双方怎么对抗呢，显然不是一个数量级。
记：我们国家的信息化战争是不是刚刚提上议事日程，2009空降兵演练中提到，还缺乏无人机的配合。
乔：去年我国空军60周年纪念，很多人都谈到并且很自豪地宣告，西方发达国家的主要作战手段我们都完全具备，先进技术我们也掌握了，包括无人机的技术，已不是仿制，是自主研制并且性能上还有很大的发展和提高。我们国家现在生产无人机的厂家很多，它的制造比有人飞机容易许多，成本也低、周期短，还省去了试飞员训练这一环节。
记：您能否谈一下各国军队信息化的运作模式和发展趋势及操作经验。
乔：我觉得都是大同小异，相差无几。首先要建设综合集成的信息系统，包括指挥控制数据链、预警机、电子侦察机、整个雷达预警侦察系统，以及电子对抗，电子防御，甚至电子攻击能力，基本上都是按照这一套系统在走。在指挥控制系统方面还是美军最先进，他完成的是联合特遣部队的指挥控制系统，其代号为“武士”计划。他是以这个计划中的全球指挥系统作为平台，作为他的特遣部队的作战指挥系统，这个作战系统更成熟，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典型C4ISR顶多再加上K，美军完成得比较好。相对来讲俄军要落后一些，俄军从编制体制上还叫方面军指挥自动化系统，可以感觉到从名称上还不能适应信息化战争，而其系统比起美军的C4I系统也有一定差距，这说明俄军现代的整体作战能力比美军相差的不是一个量级。冷战结束之前俄美几乎相当，冷战之后20年，俄军几乎停滞不前，而美军长足发展，已无法形成对抗的局面。
记：现在美军在一些局部战争中，利用其信息化优势在军事上获益匪浅，这是否代表了信息化建设的全部优势？信息化战争的软肋是什么？
乔：对于信息化优势的认识，现在基本上是技术层面，没有上升到哲学层面去认识。当上升到哲学层面分析时，你就会发现有一利必有一弊。美军在武器系统的信息化及整个军事能力的信息化方面，可以说领先于全球，是佼佼者，这些都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恰恰形成了美军自身的劣势。如美国的单兵大量使用GPS导航系统，依靠GPS确实能够精确定位，但也因此使美军单兵对其信息设备的依赖性太强，完全离不开GPS，一旦离开了美军单兵就找不着北了。这一点可能还不如一个非洲猎人或者说中国空降军的单兵的战场能力，他们可以不用GPS导航仪，能够根据太阳、表针、风向、树的朝阳和背阴、苔藓等就能够辨别方向，而一个美军数字化单兵因为过分依赖于信息化的装备，就可能陷入到为其自身设计的信息化陷阱里。这就是美军的信息化数字部队陆军第4师建立了几年又取消的原因之一。而我们国家现在又跟在美国后面，也要建立自己的数字化部队，并且还当成是一种先进的模式，这实际上就是一种误区。为什么？美军现在已经发现，单纯的建立数字化部队行不通。其原因是：美军的这支数字化部队建成后与一支常规的非数字化部队进行过一次对抗，结果大败于对方。对方的这支部队是由一位参加过海湾战争和阿富汗战争的陆军中将指挥。他对美军的数字化部队的信息化依赖症当然心知肚明，所以在指挥部队行动时，他采用的通信手段是原始的送鸡毛信方式，而根本就没有采用现代化的通信设备，结果他打败了数字化的部队。这件事给了我们一种启示：当武器装备出现一代，或者半代之差时，有优势的一方可以占据绝对优势，可以把劣势的一方打得落花流水。如果代差级数太大了，就变成了一个三叉口，出现了谁也打不着谁的局面。这里面有一个哲学问题。我不使用通信设备，你的检测仪、监听仪就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我，你就毫无办法。如在夜晚，红外夜视仪按说完全可以解决美军的夜战问题。但这毕竟受到了距离的限制，离的太远照样什么也看不见，红外线也不是能够满世界都能看到。在近距离、较近的距离内，夜视仪可以解决夜战的问题。过去美军不适合进行夜战，有了红外夜视仪之后，比原来适合于打夜战了，但仍然会受到距离的限制。尤其是不能有屏障，红外线又不能够穿透墙壁，也不能够穿透山岩，所以说对于信息化设备不能够过分的依赖。总体来讲，美军的信息化优势确实使他们尝到了甜头，但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问题，使他们在认识上一度产生了误区。另外，现代的作战固然应该加强信息化，因为信息化是武器平台或者说是作战能力的倍增器。但是如果过度依赖信息化，就会给自身造成劣势、软肋甚至是死穴。美军现在的信息化依赖，其实就成了美军的软肋。如，美军过分地依赖天基信息，天基信息系统被摧毁了怎么办，卫星被打掉了，造成了全部瘫痪，仅有的GPS系统也无法起作用了。既不能发现敌人，又不能自己给自己定位，还不能引导导弹飞行，这时候就无能为力了。
记：在信息化战争条件下，古老的伏击战还有用武之地吗？
乔：有用啊！现在伊拉克、阿富汗抵抗组织用的那些人肉炸弹全都是伏击战。伏击战有的是埋伏在那打，有些是把人肉变成炸弹，其实是活动的伏击战，走到你跟前你看是一个普通民众，一拉弦响了，就变成了运动伏击战。过去的伏击战是利用地形地物，掩盖真实面目来进行袭击。现在的人肉炸弹是主动进攻的伏击战，这就是信息化战争产生的代差之后出现的新的有效的伏击战手段。美军在打伊拉克战争的时候，直到战争快要结束时打进巴格达，阵亡官兵才90多人，这几年却死了4000多人，这些人几乎都是被伏击死的。
记：美军对信息化的依赖对我们产生怎样的影响？
乔：我军在信息化建设方面存在的问题和美军已经显现出来问题有些类似。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学习美军，就会在学习中，遇到美军已经遇到过的问题。美军已经意识到信息化依赖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可我们还在全力打造信息化作战部队和提出打赢信息化条件下的局部战争等等。怎么打赢？是不是越信息化越能打赢信息化条件下的局部战争？这是一个我们今天没有思考清楚的问题。打赢信息化条件下的局部战争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要更加信息化。很有可能制胜的诀窍或者起码很大一部分手段来自于非信息化的武器和能力。其实打赢信息化条件下局部战争的手段和能力有很多都不在信息化内。美军现在主张打网络中心战，我们也开始按照这种模式打造自己的军队，打造自己的能力。试想，既然美军的主要作战样式是网络中心战，他们为什么会不加掩饰，不加思索地和盘托出，把他的信息化作战的这一套办法全部在他的杂志和媒体上、文章中披露出来？包括他们准备怎么打网络中心战，网络中心战的构成是什么等，全都一股脑地告诉你，这意味着什么？看看这次金融危机使中国资本遭遇的陷阱，我们就该深思一下，我们在军事上会不会重蹈金融领域的覆辙呢？美国在金融领域先打造美式金融模式，美式金融游戏规则，再把这些推销给全世界，让你们全都进入我的模式和我的游戏规则里，最后占便宜的是美国。现在美国又把他的网络中心战的模式和盘托给全世界，全世界又跟着他走，最终会不会又重蹈金融界的覆辙呢？我认为完全可能。我感觉美国是给了你一个模式，但自己留着一个后手。如美军攻打伊拉克时，摧毁伊拉克电视台，美军使用的是一枚电磁脉冲炸弹，它爆炸后，伊拉克电视台的电子元件全部被摧毁，但整个大楼完好无损。说明这个武器威力很大也很独特，显然是一种新式武器，一种反信息化作战武器。这个消息公布之后，有记者问美国五角大楼的发言人：这种武器既然这么有威力，为什么不多使用几枚，让战争早点儿结束呢？这个发言人很诡秘地笑笑说，不！我们要把它留给更强大的敌人。这个小小的插曲，可以让我们看到，美国把网络中心的底牌都亮给你，让你们去学习，为得是把你们都拖到我的模式中来，一旦上了套，到时候你们没有别的选择，就必须全都跟在我后面走，在关键时刻你们谁也没办法对付我，并且永远超过不了我。因为在这个模式中，你永远是劣势一方，我永远是优势一方。如果你全都是信息化武器，美军可一点不怕你但如果你不进入我的信息化网络战的模式内，遍地都是人肉炸弹，就会弄得我很头疼，就会让我很被动。。所以说，我们对于美国的信息化陷阱，一定要警惕。这正是我们今天完全学美军武器信息化，作战样式信息化，没有引起警惕的地方。我为什么答应接受你们的采访，这些话题一直都是我非常想说的话题。现在大多数人关注的就是武器、平台，而忽略了信息化战争所涵盖的深层次的哲学问题。
记：中国的信息化战争应该朝着那个方向发展？是不是我们已经进入了误区或者是弊端？
乔：搞信息化，首先就要弄清楚信息化的弱点在哪。各种的信息化技术尽管五花八门，但九九归一，全都建立在芯片的基础之上。没有芯片就没有现代信息技术。芯片有巨大的能量也有很大的缺陷，就是极端的脆弱。没有一个芯片能抗住电磁脉冲武器。现在的武器装备什么都离不开芯片，导弹的导引头、电视地形匹配系统、卫星系统、雷达、预警机、电子计算机……其技术基础都来自芯片，芯片构成了信息的优势，也构成了信息的劣势，太强大的东西往往也太脆弱。将来我们制胜的方向就是考虑采用什么方式能让对手的芯片的失灵，用什么能治住这个软肋。而不是说别人有什么，我们就应该有什么。那样我们就会不自觉地进入了军备竞赛。成本会大大增加，实际有些成本是不必付出的。只要我能够让你的武器不能攻击我，我能压制你，用传统武器一样跟你打仗，并不一定非要用你给我的标准模式打仗。毛泽东的战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打我的，就是我们没必要用美军方式来跟对手对抗。将来的发展方向，所谓中国特色，就是选择最适合我们的，成本要低的，效用要大的，还不要受制于人的武器系统，要全力打造这样一支军队。最适合我们的是什么，我们今天没有那么多钱，有些技术还不过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采取一种既能适合我们，又能制约对手的措施。对手的强大是因为它有信息化，对手的弱点也是因为它有信息化。这就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成也萧何，我们要重视；败也萧何，我们更应该重视。既然敌人的软肋集中于一点，就是对信息化的依赖，那我们就好对付了。如果是不同的人，不同的软肋反而不好办。如希腊神话中的巨人阿喀琉斯的软肋在脚跟上，就比较好对付。如果这个巨人的软肋一会儿在脚跟，一会儿在胳膊肘，对付起来会比较麻烦，需要打造各种武器。前一段时间，中国打卫星的试验，美国就很紧张，原因是美国对卫星的依赖太强，一旦卫星被打掉，就全部瘫痪了。电脑病毒是一种软打击，电磁脉冲是一种硬打击，这些都是破坏芯片，制服对手的好办法。如何好快省地打造一支适合自己的队伍，一定就要尽快找到最优化，最管用又最低成本制服对手的办法。当时苏联被美国人拖垮也是因为没有找到制约对手的办法，采取了全面对抗，成本太高，付不起成本，所以最后自己被拖垮了。这种玩法一我们玩不起，二也没有必要这么玩。
记：感谢乔良将军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
乔：谢谢《航空知识》给我这样一个平台，能够展示我个人的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