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G2概念有诸多争议,现实中中美两国也不时发生贸易等方面的纠纷,但大趋势是两国关系的合作越来越密切。两国的经济和金融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次金融危机受到很大的影响。两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合作也似乎在加速。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尤其是去年金融危机发生之后,国际社会对中美两国间可能产生的G2给予了很大的关注。说到G2,首先要提到几年前美国经济史教授佛格森提出的“中美国”的概念。“中美国”的概念已经超越了中美两国的关系,而是说这两个国家已经成为一个国家了。佛格森当然指的是中美两国高度相互依赖的经济关系,即中国生产积累和美国消费的现象。与此同时,美国的一些老牌战略学家如基辛格和布热津斯基等也从战略的角度提出了G2的概念。这里的G2指的是中美两国关系,即人们所说的中美两国集团或者两国联盟。对基辛格等战略学家来说,G2不难理解,当今世界上越来越多的重大问题,如果离开了中美两国的合作,就很难得到解决;如果中美两国发生冲突,世界就会大乱。
对G2概念的争议
对G2的概念,海内外已经有很多的讨论。有反对者,担忧在G2之下,中国会成为美国的经济附庸,中国所能作的就是为美国付账单;在战略上,也担心G2为演变成为美国为了应付和消化中国崛起的“大战略”。
当然也有赞成者。赞成者中一些人从民族主义出发,感觉到G2表明中国终于可以和美国平起平坐,成为大国了。更多的人看到的是中国面临的诸多问题需要通过和美国的合作而得到解决这样一个事实。
在国际社会,尽管一些国家乐意看到中美两国之间的更紧密的合作,但很多国家担忧中美两国会演变成为两国集团或者联盟,因为如果两个大国垄断国际空间,那么很多小国家的国际空间就会荡然无存了。当然,也有国家看到的是中美两国间巨大的发展差异和政治制度差异,根本不相信会出现这样一个两国集团或者联盟。中国领导人已经公开否认中国会接受G2的概念。
尽管对G2概念有诸多争议,现实中中美两国也不时发生贸易等方面的纠纷,但大趋势是两国关系的合作越来越密切。两国的经济和金融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次金融危机受到很大的影响。两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合作也似乎在加速。合作不仅发生在传统安全如核武器扩散问题上,更是在新安全问题上如环保、能源等等领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种关系会发生突然的断裂,也难以想象中美关系会发展成为冷战期间美苏之间那样的互为对立和威慑,更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中美两国会像中美两国的一些强硬派所预计的那样很快发生一场争霸战争。
事实上的G2
如果G2不能上升成为一种主观的制度安排,那么也已经成为一种客观存在了,即事实上(de facto)的G2,不管人们喜欢与否。既然产生了,人们就要面对现实,检讨为什么产生,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正是因为一个事实上的G2是中美两国关系客观发展的结果,而非两国人为的制度安排,那么,它可能隐含着特殊的合理性。
不难发现,它是人类历史上大国关系的一种新类型。历史上,大国并不好相处,大国关系并不好处理。主要有几个类型:
首先是战争。例如欧洲国家之间,因为各国力量旗鼓相当,经常要通过战争来决定自身在(区域)国际关系等级的位置,结果大家都是输家。欧洲发明了主权的概念,不仅给欧洲本身,而且给世界带来了无穷的战争。正因为有两次世界大战,欧洲接受了教训,因此就有现在欧盟的出现。欧盟的出现表明欧洲不得不放弃主权概念。
第二是一个霸权取代另一个霸权,取代的过程往往是战争不断。也有比较和平的方式,例如美国取代英国的过程。尽管美国和英国之间没有战争,但在霸权的转型过程中,世界也充满各种战争和冲突。
第三是少数几个大国瓜分世界,这表现在前苏联和美国阵营对世界势力范围的分割。
前苏联解体和冷战结束之后,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最为担心的就是中国的崛起,认为中国必然和美国发生争霸战争。但这种现象并没有发生,发生的就是上述的一个事实上的G2的产生。
那么,这个事实上的G2是如何产生的。应当说,它是客观历史的结果。它和中国的开放政策有关。开放政策下,中国在把自身转型成为世界上最大制造基地的同时也造就了出口导向型经济。作为世界上最大消费者的美国成为了中国最大的出口市场。它也是中国的和平崛起与和平发展选择的结果。改革开放后,中国接受现存国际体制,加入西方美国主导的各种国际组织,这就保证了中国不会像前苏联那样,另立体制,而是在现存体制内崛起。随着中国地位的上升,就开始接近处于这个等级顶端的美国。中国的发展越快,离美国的位置越近,这就越看似G2。
国际社会的扁平性与等级性
尽管人们对国际关系都有各种理想的设想,中国本身也一直在寻找一个更为民主和公平的国际关系。但在现实面,国际关系仍然体现为等级性。近二三十年的全球化对国际关系产生了两个互为矛盾的效果。一是所谓的国际社会的扁平化,就是说,各国关系越来越密切,他们间的关联性也越来越强。二是等级性。各国同处一个制度系统,越来越能感受到他国对自己的影响,而各国所具有的影响力是具有等级性的。在传统国际体系中,因为各国的依赖性并不很强,各国对这种等级性的感受并不会像今天那样强烈。
从一个能够避免大规模国际冲突的国际权力结构来说,一个事实上的或者隐性的G2结构有其非常积极的一面。如上所强调的,今天重大的国际事务如果没有中美两国的合作很难解决。从这个角度来看,G2有利于中国,有利于美国,也有利于整个世界。
但也应当认识到,G2既不是“中美国”,也不是其他种类的Gx。美国和日本有G2,和英国也有G2,同时也存在着各种不同形式的联盟Gx。但这些G都是有特殊的任务和目标的,并且多侧重于战略方面的。也就是说,这些G都是美国及其联盟来对付其他国家的,因此在事实上也是排他性的。中美G2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产物,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本栏已经多次讨论过中国所奉行的开放型区域主义)。这个开放体系不仅造就了中美间的G2(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实际力量),而且也使所有其他国家都能分享到这个体系的好处和利益。
正因为G2处于开放体系下,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都很难搞垄断。两国间有相互的合作,但竞争也不可避免。竞争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因为是同处一个体系,竞争更多表现为良性,而非恶性。
当前G2的局限性
对中国来说,一方面要意识到G2的客观存在和其必然性,但也要意识到目前的G2在很多方面很不对称,并不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首先,G2的局限性很显然。尽管存在着G2,但中美两国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些差异不仅仅表现在数量方面,即经济和技术方面,而且也表现在本质方面,例如两国不同的文化和政治体制,更不用说是军事战略方面的利益了。就是说,在G2下,中国不是“美国第二”,中国永远成为不了美国,也不会演变成为上面所说的其他种类的G2或者Gx(即联盟)。
其次,目前的G2过于集权,主要是美国“主导”,中国不得不“顺从”。尤其在经济和金融上。在很大程度上,中国依附着美国。这种依附型的关系对中国不利,对整个区域不利,同时也是不可持续的。
所以,中国要走“分权”路线。就是说,在G2下,中国应当担负必要的国际责任,但不可对国际责任作过度的承诺。中国需要把重点放在内部建设。内部建设不好,就没有可持续的力量支撑这种外在的G2,甚至会被处于这个开放内部的另外一个国家所取代。中国除了要加速在这个体系内追求其战略和政治利益外,更需要建设一个内需型发展社会。出口导向型经济造成中国过分依赖于美国。一个内需型发展社会不仅会减少对美国出口的依赖,同时也会增加美国对中国的出口依赖。这使得G2经济关系更公正一些。鉴于中国政府强调内需社会建设的做法,佛格森不久前提出了G2要“离婚”的说法,这并没有任何根据。如果中国成为内需社会,这个“婚姻”不仅会更加公平,而且更加紧密。
可以想见,内部建设、开放型区域主义和分权型G2,这些必将构成了中国内政外交的主轴。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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