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涛
最近以色列对黎巴嫩南部的军事打击让中东地区再次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焦点。以色列以首先遭到黎巴嫩真主党的袭击为由,高举“自卫反击战”的旗帜,对黎巴嫩进行了完全不对称的军事打击。之所以称这场战争为“不对称”的战争,是因为世人都知道以色列是个袖珍高科技帝国,而且背后有超级大国美国的支持,在历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曾经以一国抵挡多个阿拉伯国家的联合进攻,活生生地上演了“小欺大,少胜多”的大戏,让以色列取得了对阿拉伯国家巨大的心理优势和军事优势。这次的对手仅仅是黎巴嫩的一个政党和游击队,背后顶多有哈马斯的暗中支持,因此对以色列来说是一场轻松的小战争,是两个并非同等量级选手的比赛。
那么问题出来了,为什么以色列甘冒天下之大不不讳,公然对黎巴嫩南部地区狂轰滥炸,杀伤大量无辜平民和儿童,引起世界各国和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呢?难道以色列真的是自卫还击吗?为什么那么多的阿拉伯国家并没有采取多少实质性的国际抗议运动,面对同一民族的信仰兄弟惨遭杀戮无动于衷呢?为什么以色列在进攻了一段时间后就开始接受国际调停,准备逐渐停火,并逐步撤军呢?以色列想通过这场战争达到什么目的呢?为什么美国一如往常支持以色列的军事打击,甚至在以色列士兵大开杀戒和误炸到联合国维和人员时,美国也百般阻挠联合国哪怕是通过一个象征性的谴责议案呢?难道美国不知道自己的国际形象,特别是在阿拉伯国家中的国际形象已经跌到最低点了吗?难道美国不想争取广大伊斯兰国家的民心吗?
为了回答上述问题我们必须得从中东地区历史、文化、宗教和美国的中东战略等不同角度梳理一下中东地区的主要矛盾,以达到拨开迷雾见天日的目的,否则在层层乱象中容易掩盖一些本质的问题。本文中笔者设法把以色列入侵黎巴嫩的个案放到美国的整个中东政策的架构里来分析,而不是单单谈南黎巴嫩问题。
总的说来,在中东地区存在着七大矛盾,各种矛盾互相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极为复杂的局面。
矛盾一:信仰犹太教的犹太人和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的矛盾。犹太教是一种排他性很强的宗教,因为以色列人坚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也坚信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在历经亡国和迫害的苦难后必然会重新回到小亚细亚巴勒斯坦地区复国。犹太复国主义是1948年以色列成立前犹太民族最强烈的集体信念,耶路撒冷是犹太民族的圣城,犹太人在哭墙前的悲伤的宗教情怀积淀着千年的民族长恨,远离祖先圣殿之痛、亡国之恨、民族惨遭灭绝屠杀之悲化为犹太人凄惨的哭声,感人至深。阿拉伯人本与犹太人同源,属于闪-含语系和人种,一般人认为阿拉伯人是旧约圣经中先知亚伯拉罕的一个儿子叫以实玛利的后代。因此阿拉伯人对犹太圣典中的先知和领袖人物也加以推崇。只是穆罕默德在犹太教的基础上大大地发展出了许多新的教义,并通过所谓天启古兰经的形式产生了伊斯兰信仰,利用新兴伊斯兰信仰穆罕默德统一了阿拉伯部族,其继承者将其一步一步扩展到全球。今天,两个互为同源,宗教相互承接的民族在领土争端、圣城争夺、战争冲突和血腥仇杀后早就成为不共戴天的两个民族,很少人会在想到两个民族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亚伯拉罕。仅从面积和人口上来说,犹太民族和阿拉伯民族今天是不对称的,以色列实际控制的区域仅仅为28000平方公里,人口仅600多万,阿拉伯人则拥有22个国家(包括北非的马格里布国家在内),拥有近三亿人口和超过140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以色列宛如是在敌对的“阿拉伯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孤岛。如果算上广义的伊斯兰地区,加上土耳其、伊朗和中亚诸国双方的实力就更加悬殊。
矛盾二:伊斯兰国家内部教派的矛盾。在历史上由于穆罕默德的继承问题发生了严重的分裂和冲突,伊斯兰教派内部分裂为逊尼派和什叶派穆斯林。逊尼派以正统自居,认为什叶派是异端。双方在历史上发生过多次的血腥仇杀。由最初的继承问题为开端,两大派别在诠释古兰经的教义上也产生了分歧,因而越走越远,终至双方的分裂不可弥和。今天大多数伊斯兰国家都是逊尼派穆斯林(约占世界穆斯林人口的80%强),只有少数国家属于什叶派穆斯林。伊朗和阿塞拜疆全国都属于什叶派穆斯林,另外在伊拉克西南与伊朗接界的地区也多为什叶派穆斯林,什叶派穆斯林还散居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等国家,几乎不成气候。惟有国土较为广阔、人口众多和宗教极为狂热的伊朗因为其什叶派倾向成为许多阿拉伯国家中恐惧和防范的对象。1980年代霍梅尼时期伊朗的宗教狂热和进攻性给世人留下深刻印象。阿拉伯正统教义派国家非常担心伊朗在中东的乱局特别是伊拉克的乱局中乘机火中取栗,把本来属于逊尼派的地区“什叶派化”,因为宗教的正统对于许多阿拉伯人来说是高于一切的。以色列属于外忧,伊朗在某些阿拉伯国家中则属于内患,其危险性不下于以色列。
矛盾三:大国民族主义带来的矛盾。伊朗人在历史上曾经建立了波斯帝国,也曾经产生了象居鲁士和大流士那样气吞山河的杰出君主。波斯帝国在全盛时曾经地跨亚欧,国土远及地中海,以后的安息和萨珊王朝也是历史上著名的大国。伊朗人今天仍以波斯人称呼自己,显示出对悠久历史的自豪感和对历史上强大文明的追忆,再加上今天特殊的什叶派宗教文化让伊朗人有一种特立独行的使命感要扩展自己的文化。
土耳其是今天中东地区最为世俗化的伊斯兰国家,由其国父凯末尔开创的现代宪法国家让土耳其成为亚洲继日本以后的另外一个“脱亚入欧”的国家。然而在历史上奥斯曼土耳其的崛起和扩张是土耳其人大突厥主义的源泉,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一度成为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大帝国,并攻下了历史悠久的东罗马(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攻入了欧洲腹地,让中世纪基督化后的欧洲国家和罗马教廷受到了空前的威胁。土耳其人也长时间统治了北非、中东和伊朗等国家和地区。这些国家直到近代奥斯曼土耳其败于俄国和英国后才开始借机宣布独立。今天土耳其人的大突厥主义思想依然很强,土耳其依靠其在突厥国家中相对先进的经济地位大力支持其他突厥语系国家,企图建立一个大突厥斯坦的网络。
因此虽然同为伊斯兰国家,阿拉伯国家一防伊朗,一防北边的土耳其,精力被大大分散。
矛盾四:民族和种族的冲突。从小亚细亚到中亚这片广袤的地区堪称人种库,无数古老的民族在这里生活过,无数征战、杀戮和民族大迁徙发生在这一区域。读读旧约圣经就知道了,多少大帝国曾经在这里诞生、扩展和覆亡,真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历史不断在这里轮回着。一些民族在进入现代民族国家时代成为赢家,比如有22国的阿拉伯人;有些民族的统治疆域大大缩小了,如土耳其人和波斯人;有些古老的民族消失了,如亚述人和古巴比伦人;有的民族则成为悲情民族,没有自己的国家。譬如生活在土耳其东部、伊拉克北部和伊朗西北部的库尔德人是一个拥有至少4000年历史的民族,几乎有人类历史以来就有库尔德人的身影。然而,仿佛是历史的捉弄,库尔德人在历史上从来没有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国家,而成为不同国家的居民,常常受到逼迫和驱赶。今天库尔德人建国的热情已经达到顶点,他们的“分裂运动”在土耳其遭到残酷镇压,许多库尔德人被迫流亡他乡成为难民。有趣的是,他们以我国已故领袖毛泽东为精神崇拜对象,企图以边缘地区的革命颠覆中心(农村包围城市),从而达到联合不同国家的库尔德居民的目的,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库尔德斯坦。
同时,在苏联分裂后的亚洲的巴尔干-高加索地区,民族情况也是无比复杂。亚美尼亚的居民曾在历史上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实行种族清洗,今天仍有国家法定纪念日来纪念这段悲惨的历史;阿塞拜疆人属于突厥语族,跟土耳其有天然的亲近感,而伊朗北部临近阿塞拜疆地区又有大量阿塞拜疆人,伊朗深恐北部被“策反”;而伊拉克东南的大量什叶派穆斯林又是伊朗“策反”的对象,伊朗很想分裂伊拉克,建立一个更大的什叶派帝国;同时,借伊拉克战争天下大乱之际,北部的库尔德人正在筹划从伊拉克分裂出去,支援北部生活在土耳其的库尔德兄弟。
鉴于中东地区无比复杂的民族和种族情况,中东国家错综复杂的矛盾很容易被大国利用,来达到控制这一地区的目的。
矛盾五;大阿拉伯主义带来的阿拉伯国家间的矛盾:进入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后,阿拉伯地区由22个国家统治。一些阿拉伯国家中不断涌现“民族领袖”,试图统合阿拉伯广大区域。前埃及领袖纳赛尔、被美军颠覆的伊拉克总统萨达姆、利比亚领袖卡扎菲都属于这一类领导人。鉴于各阿拉伯国家都已逐渐发展出独立的国家主权意识,而且各个阿拉伯国家由于石油储量的巨大差别,也由于各利益集团的不同利益,许多富裕的阿拉伯国家特别害怕民粹式的大阿拉伯主义,借阿拉伯统一的名义来实现财产的再分配,从而让穷阿拉伯人夺了富阿拉伯人的权。这种恐惧不仅存在于海湾阿拉伯国家富裕的石油大亨的心中,也根植于许多经济发达的阿拉伯国家的普通民众的心中。萨达姆以暴力手段入侵科威特,就是其大阿拉伯思想的具体体现,如果当时第一步成功的话,萨达姆就会继续扩张,力争成为阿拉伯历史上又一位民族英雄。
大阿拉伯主义深深地分裂了阿拉伯国家和社会。对于极端贫穷、失业率极高的阿拉伯国家来说,萨达姆是英雄;对于富裕的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巴林和卡达尔的中产阶级居民来说,萨达姆是恶棍。一个萨达姆去了,但大阿拉伯思想依然广泛存在,割裂着阿拉伯世界。
矛盾六:“平行国家”的存在带来的矛盾。许多在阿以冲突前沿的阿拉伯国家长期饱受以色列的侵略和凌辱,国家作为一个合法的权利机关已经失去了威望和基本的统治合法性,也失去了基本的控制力。在贫困的城市街区,人口爆炸、基础教育空白和工作机会的缺乏让极端的宗教思想和基本教义派有了可乘之机,城市游击队和恐怖组织应运而生,扩展迅速,吸收了大量年青人的加入。许多非国家的恐怖主义组织和极端宗教组织甚至接管了部分国家权利,他们训练军队、警察,甚至还发展了社会福利和社会济贫运动,拥有很强的民意基础。这些势力坐大后就形成了所谓的“平行国家”,如黎巴嫩的真主党和巴勒斯坦的哈玛斯组织,他们取代了国家合法的暴力垄断地位,可以在一个国家的部分地区内替代国家发号施令。许多阿拉伯国家政府对这些“平行国家”极为恐惧,害怕这样的组织跨国进入本国,从而导致自己国家合法政府的解体和瘫痪,以及整个社会的脱序。一些国家甚至希望“借刀杀人”,借用敌人的刀杀掉自己人,真是何其悲也!
矛盾七:石油产量带来的矛盾。阿拉伯国家及其临近国家富产石油,这是阿拉伯国家的幸运,也是灾难的肇始原因。大国通过一切手段介入该地区,甚至不惜发动战争,涂炭生灵。这正应验了我国一句古话:怀璧其罪。不仅大国竞相角逐于中东,就连阿拉伯国家之间也常常为石油管道的流向和领土争端而发生冲突和争执。
以上七种矛盾成为主要大国超控的手段,特别是鉴于冷战结束后,俄罗斯在该区域的影响力大大下降,远远不及美国,欧洲联盟主要国家也只能在区域和谈中起到有限的作用,美国在中东的作用是很令人玩味的。美国很好地利用了近东到中亚地区错综复杂的民族、文化、宗教和国家间的矛盾,深刻看透阿拉伯国家的集体心理,是美国在中东的博弈能每战必胜的重要原因。美国著名的战略学者布热津斯基在其所著的“大棋局”中提出了一个重要概念,那就欧亚大陆是世界中心,中东则是欧亚大陆中心,而苏联的解体产生了亚欧大陆的黑洞和巴尔干地区,也就是高加索地区和中亚五国,鉴于这些区域还没有大国能完全占据主导地位,而且地缘位置极为重要,紧邻世界几大油库,是美国战略上必争之地。回到一开头笔者提出的问题,很多难解之处从美国中东战略角度来看就不难理解了。
(1)为什么美国入侵伊拉克和以色列军事打击黎巴嫩南部,广大阿拉伯国家尤其是有影响力的海湾阿拉伯国家却没有很卖力地去抗美援伊和抗以援黎,甚至连声援都不是很积极?道理很简单,许多阿拉伯国家害怕大阿拉伯主义,把萨达姆看成是祸水,还有出于对“平行国家”真主党和哈玛斯颠覆阿拉伯国家传统秩序的担心,许多阿拉伯政府希望借美国和以色列的铡刀铡掉萨达姆和真主党,颇有点“攘外必先安内”的意思。这一点,美国人是看得很清楚和很透彻的。
(2)为什么美国在阿以冲突中从来都是全面偏袒以色列?为什么美国不担心海湾的阿拉伯国家因为美国的不公正而反美,进而损害美国在全世界核心地区的利益?这里我要运用“石油美元共同体”一词来描述海湾国家高层和美国的合作关系。虽然伊斯兰国家包括阿拉伯国家的普遍民意早就已经沸腾,美国的国家形象在这些国家降到了史无前例的低点,民众反美的情绪已经上升到极点,但是海湾诸国的高层早已腐败,跟美国的合作符合这个阶层的最大利益。在全球石油贸易中,不仅卖家市场很重要,买家市场也非常重要。稳定可靠,信誉良好和财大气粗的买家市场可以让海湾石油国家获得源源不断的美元,这些石油美元有利于海湾石油国家高层维持自己穷奢极欲和挥霍无度的生活。美国和阿拉伯石油国家高层正是维持了这么一种关系,美国需要源源不断的石油,海湾国家需要源源不断的美元;相对应美国可以持续地用美元购买石油,而海湾国家未必能永远提供石油。但是至少现阶段,美国的美元已经成为海湾国家维持国内稳定统治,利用石油美元在本国进行分配,提高本国人民生活,安抚国内民众情绪的利器。同时统治阶层更是从中大大地获取利益,维护本国落后时代潮流的君主统治。美国国内的政治精英阶层许多人都和沙特阿拉伯和其他海湾阿拉伯国家有密切联系,比如布什家族、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美国副总统切尼都和沙特的石油大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9.11事件发生后,多名可能涉嫌对恐怖分子进行财务支持的沙特人被顺利放行得以离开美国,给世人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美国所谓的“大中东民主计划”是多么的苍白和缺乏说服力。既然美国要输出民主,那么全世界所剩无几的依然维持封建君主制的海湾阿拉伯国家应是民主的头号传播国。事实恰恰相反,美国从来都不热中在美国的这一势力范围输出民主,美国很致力于维持现状,具体说来就是维护既得利益阶层的利益和美国国家利益。如果这一地区实施民主选举,很可能如同巴勒斯坦和伊朗的民主选举一样,反美的政党被选上,美国的势力范围被终结。这是美国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结果。
(3)既然阿以冲突是各类冲突中最严重的冲突,为什么那么多的阿拉伯国家没有团结一致,共同对以色列发起进攻?尤其是幅员广阔、石油产量世界第一的沙特阿拉伯从来没有牵头进行反以联盟,原因何在?除了美国和阿拉伯石油大亨结成不可分割的共同体,美国影响着海湾阿拉伯国家的经济政治格局外,阿拉伯国家的多方位考虑是重要原因。
以色列虽然很小,却拥有中东最强大的军事力量,而且全民皆兵。如果要打一场全面的战争,阿拉伯国家就得面向西面战线。当双方展开决战,实力都被削弱的时候,东线什叶派穆斯林的伊朗可能乘机全面崛起,成为战后最大的赢家。伊朗不仅有扩张的文化和宗教动机,而且有扩张的实力。北线的土耳其虽然也是逊尼派穆斯林,但是大突厥时代的光荣历史和奥斯曼土耳其时代带来的英雄情结也让土耳其人难免在关键时刻蠢蠢欲动,可能借机向南部扩张。这两种可能性决不是臆测。今天土耳其已经是美国在这一地区重要的盟国,而且土耳其是伊斯兰国家中少有的和以色列关系火热的国家,这当中是否蕴藏着对阿拉伯国家的战略威胁,还不可知,但是阿拉伯国家普遍对土耳其有所防范,却是公开的秘密。1980年代的两伊战争也是阿拉伯国家竭力把祸水(萨达姆·侯赛因)往东引向波斯伊朗的一场残酷的战争,萨达姆本人也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位伟大的阿拉伯英雄,抗击波斯人的扩张。其他阿拉伯国家则坐山观虎斗,逍遥地看伊拉克和伊朗进行战争,颇有点像二战中英法将祸水纳粹德国引向东线进攻苏联,最终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故事。如同1930年代的纳粹德国一样(希特勒在签署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后,随即挥师西线,法国终于遭殃),萨达姆在两伊和平协定签署后随即南下进攻了科威特。
总之,阿拉伯国家鉴于历史教训害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生恐自己的老窝可能被崛起的伊朗人抄掉,也担心全面战争开启后也打开了另外一扇“魔鬼之门”,那就是复杂的民族、种族和宗教矛盾被点燃,许多民族借机掀起新独立浪潮,让整个中东和阿拉伯地区陷入历史性的大解体,那将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是富裕的海湾阿拉伯国家要竭力避免的。
阿拉伯国家这种集体心理早已被以色列人看穿,看穿弱点后以色列在中东危局中就可以放手地去以小搏大了。美国人更是懂得这其间的微妙和洞悉阿拉伯人的软肋,最好地利用了其间的矛盾。美国人俨然以阿拉伯人的保护者自居,因为美国可以有效地阻挠土耳其人的野心,而且美国的军事存在也遏制了伊朗人可能的扩张,美国还帮助富裕的海湾阿拉伯人铲除了大阿拉伯主义领袖萨达姆,让利雅得的石油大亨们松了一口气。美国人也暗中支持具有强烈分离倾向的库尔德人,只有美国才能有效约束库尔德人可能的冒进。正是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让美国人吃定了阿拉伯人,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面对自己的同胞惨遭杀戮时,不敢或是无力去大声抗议,相反他们却无比依赖美国,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地区安全上。阿拉伯人的集体民族性格在这里显示出了极大的缺陷: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富裕了则沉湎于享乐,贫穷了则易采取极端行动,缺乏远大目标和雄心壮志,缺乏长远的理性行为和坚韧不拔的民族意志。这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局面,美国同时掌控敌对的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俨然以地区仲裁者自居。
(4)以色列这次进攻黎巴嫩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以色列、伊拉克和阿富汗是美国人在世界核心板块的三块“飞地”,之所以说他们是飞地,因为这三块地区并没有连成一片,以色列和伊拉克中间隔着巴勒斯坦、叙利亚和约旦,伊拉克和阿富汗之间隔着伊朗。三块飞地中的两块是美国借反恐的名义硬抢来的,而且处在极大的不稳定状态中,只有以色列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最稳定的盟友,以色列的势力几乎可以等同是美国实力的自然延伸。自从六年前以色列主动从黎巴嫩南部撤军以来,以军的震慑力在阿拉伯国家中有所下降,再加上以色列自从第五次中东战争以来已有20多年没有打过大仗,阿拉伯周边国家的极端穆斯林组织和游击队开始怀疑以色列的战斗力量。黎巴嫩真主党的主动攻击既是想为自己在阿拉伯世界中立威,也是要试探性地看看以色列的军事实力和反映。以色列向来崇信“以牙还牙,以血洗血”,立即抓住了这个练兵和重新对阿拉伯国家建立震慑力和军事威望的机会。当然,这样的反映也是一种生存本能,如笔者前面所述,在“阿拉伯汪洋大海中”被包围的以色列不允许有失败,阿拉伯国家虽然一败再败,但依然有22个国家和三亿人口,依然有庞大的战略回旋空间和丰富的资源;以色列只要连败两三次就可能有亡国的危险。因而以色列人每战必胜、每战必狠的信念很强,不打则已,一打就要痛击对方。美国人也完全明白这个道理,每次都会全力支持自己的盟友,以全力保障以色列的生存和自己在中东最重要的一块飞地。
因此以色列这次的攻击不是要重新打大仗,而是在于试图重新建立黎巴嫩南部到本国的缓冲区,让真主党的威胁不是那么直接。更重要的是要再次树立以色列人面对阿拉伯人的军事和心理优势,让阿拉伯人不敢轻举妄动。因此,真主党的冒进给了以色列人一个树威的机会,惨痛的是:大量无辜平民遇难,千千万万的南黎巴嫩居民无家可归。
综上所述,美国在地球上最重要的棋盘上利用多种不同矛盾成为中东到中亚地区当之无愧的最成功的棋手。美国不仅直接掌控三块飞地,而且还有一系列相互处于竞争或敌对关系的重要盟友,包括海湾阿拉伯国家、约旦、土耳其、以色列和各国的分裂势力如库尔德人,大有囊括整个中东地区的架势。借助9.11以后的反恐战争,美国向高加索三国和中亚五国提出美运输机飞越领空、美飞机在不同机场加油和建立美军军事基地的要求,并已经在数国内建立军事基地。美军一到某国,就会尽力延长在此区域的停留时间,而不愿意离开。不过美国的霸权也受到了一定的挑战,伊朗和叙利亚是本地区公开向美国叫板的国家,这两个国家也是防碍美国的三块飞地连在一起的国家,成为美国的眼中钉。
作者在中国崛起策二就提出这样的观点:得伊朗者得天下,因为伊朗是联系西亚、中亚和高加索地区的核心枢纽国,是联系世界上最重要产油区、海湾和内湖的国家。实际上美国在反恐战后最重要的战略行为可以概括为一句话:为伊朗作绞索。伊朗正西方的伊拉克、正东方的阿富汗被美军直接占领,伊朗西北边的土耳其是美国的铁杆盟国,正北的阿塞拜疆是美国势力全面渗透的国家,美国已经建立军事基地,伊朗隔波斯湾相望的海湾阿拉伯国家是敌视伊朗的逊尼派伊斯兰国家。绞索在从各个方向向伊朗拉紧,伊朗的空前危局不可不察。事实上伊朗面临国际制裁也要发展核武器和伊朗领袖出格的表演很可能是伊朗在危局中一种强烈求生存的反应。
因此中国、俄罗斯和中亚五国的策略性结盟事关整个欧亚大板块的格局。正如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中多次强调欧亚大陆的地缘黑洞—中亚五国一样,作者准确地预见到了主要强权在地缘黑洞的争夺。但作者当时还没有想到伊朗的战略地位岌岌可危,因为这本书成书尚在9.11以前,那时候伊拉克和阿富汗尚未被美军直接占领。今天美国虽然在伊拉克陷入困境,但在战略上却处于大优的局面。当然,美国过于膨胀的自信和肆无忌惮对别国策动内部颜色革命终于引起中亚国家警惕,中亚数国逐步驱除了美国的势力,尤其是乌兹别克斯坦跟美国彻底交恶,要求美国关闭其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军事基地。
我们今天应当设想这样一种局面,当美国真正对伊朗进行军事打击时,中国和俄罗斯可以军事技术援助的陆路通道就落在伊朗东北边的土库曼斯坦和东南边的巴基斯坦。可以说,这两国是中俄两国进入欧亚板块核心枢纽国的不二通道。当真正的对决时刻到来前,北京和莫斯科应该清晰地问道:这两国是否会对中俄两国开放他们的国境和边界?而且要考虑到中俄两国不直接与土库曼斯坦接界,中间还隔着其他的斯坦国家,这些上海合作组织国家届时会开放他们的国家和边境吗?因为在这个利益当先的世界,盟国顶不住压力和利诱而转向不是不可能的。要始终记住国家与国家之间永远不变的定律: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真的应当未雨绸缪,早作准备,而且一切按照最坏的打算准备,以求得较好的结果。
当务之急是北京和莫斯科应当紧密合作,双方不存在内斗的空间(笔者将在下一篇策论中详细谈中俄结盟),双方应当继续巩固和扩大上海五国的合作空间,防止美国重新杀回中亚五国(这几乎是必然的)。中国应多利用经济杠杆,将中亚五国牢牢稳固在上海合作组织的框架内,让大家结为真正的利益联盟和命运共同体。中俄的战略家和军事家应当就伊朗问题进行联合沙盘推演和联合军事演习,就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进行周密的准备,对一切可能的疏漏进行预先估算。
在中东,中国的实力和影响力还很弱,我们在自身增强对中东的关注和加强在中东的经济活动的同时,应当积极鼓励俄国在中东发挥更大的作用。中俄也应当在中东议题上相互靠拢,妥善协商,发挥俄罗斯世界政治大国,和中国世界经济大国的互补优势,相互弥补实力不够全面的不足,共同在中东发挥更大的影响力。中俄应当积极介入地区冲突,对突发事件、冲突和战争进行斡旋。当中俄联手,如果加上欧洲联盟的话,才能谈得上恢复中东地区的均势。
防止美国独霸欧亚大棋盘的大棋局依靠的是好棋手,这盘大局在21世纪初正徐徐地展开,中俄两大棋手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