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远东,东方巨龙的复苏成为地球村里最引人注目的历史性事件。中国如何把握历史性的机会,实现国家振兴和复兴的目标,取决于内部自身的制度建设,也取决于今天中国对世界形势与中国和世界关系的评估,当然也取决于中国对世界文明进程战略意义上的判断,以及中国自身在国际体系中的定位。最关键的是经过精密的战略定位和判断后,中国应该如何合理利用自身的实力逐步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从而完成民族复兴和中国崛起的大业,是重大课题。在这样重要的历史时刻,认真考察历史上的著名地缘理论对于我们把握世界整体形势具有很大帮助。
一 地缘政治理论、海权论和制空权论
英国著名地理学家、英国牛津大学地理系教授麦金德(Halford John Mackinder)于1904年在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宣读了他的《历史的地理枢纽》一文,提出了地缘政治学领域的全新课题。麦金德从世界整体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地理构成和世界历史进程,认为世界是由几个大岛构成的,其中欧亚大陆和非洲大陆是最大的“世界岛”,美洲大陆是另外一个岛屿,澳洲则是较小的一个岛屿。由于欧亚大陆是世界上主要政治、经济力量的集中地域,也是人口众多、面积庞大的连贯性区域,加之欧亚大陆是世界性文化、宗教和价值观念的诞生地,因此欧亚大陆成为世界发展的地理枢纽地带。
麦金德非常敏锐地观察到在亚欧大陆的中部,主要是在俄罗斯境内叶尼塞河以西的区域,包括西西伯利亚平原、蒙古高原、中国黄河以西的区域、中亚草原、乌拉尔山脉以西的俄罗斯草原,在这片疆域广大的区域里水草肥美,适宜于放牧生活,气候上则是冬季寒冷、夏季炎热的大陆性气候。非常巧合的是,这片欧亚大陆的中心地带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和封闭,其南边是蒙古高原、帕米尔高原、青藏高原,西南部是伊朗高原和中东高原,西边毗邻欧洲的地区则是欧洲山地,而北边则是北冰洋,因为是寒冷的冻港,因此北边无法航行出海,当然也不存在敌人从海上迂回进攻包抄的问题。独特的地理环境、广阔肥美的草原和丰富的资源使得这块地理区域在麦金德眼里成为世界枢纽区域——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麦氏将人类历史分为前哥伦布时期和后哥伦布时期,在哥伦布地理大发现之前的漫长的人类历史发展的中轴线就是在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与欧亚大陆边缘地区民族的争夺战。人类历史上的匈奴人、马扎尔人、阿尔瓦人、突厥人、蒙古人居住在这一世界心脏地带,他们往东可以与中国争锋,南下可以进入伊朗、中亚和南亚次大陆,向西则可以进入富饶的中欧和西欧平原。用麦金德的“世界心脏理论”来解释中国的历史,我们就可以把中国历史简化为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和边缘地带的农耕民族争夺生存空间的反复拉锯战。当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取得拉锯战的胜利的时候,游牧民族就如呼啸的海水一般侵入欧亚大陆的东部边缘,华夏民族就会感慨“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在千年的“中心边缘争夺战”中,中华民族逐渐形成多民族融合的局面;当农耕民族为主的中华帝国击退了心脏地带的游牧民族时,就如同海潮逐渐退却一样,游牧民族在边缘强国(或是大唐、或是大汉)的压力下,或是在面临气候变迁、或是经历瘟疫流行的情况下,被迫退出亚欧大陆东部边缘,然后从心脏地带向欧洲或是南下向伊朗和中东高原迁徙,从而给其它民族带来了极大的生存张力,许多民族被迫迁移。游牧民族从中心发源,向东、西、南三个方向的迁移和入侵多次改变了世界历史进程,是现代世界各国版图形成和确定的有力推动者。
图一 麦金德理论中的欧亚大陆世界中心岛屿
图表来源维基百科英文条目“Heartland”
麦金德认为,在哥伦布航海的地理大发现后,游牧民族从中心的有利地位一下转变为不利地位,因为海洋民族可以通过航海绕道到游牧民族的背后,从海上对游牧民族实现夹击,从而打破游牧民族“占据中心,侵入边缘”的千年人类历史局面,带来真正的世界历史转折。而后哥伦布时代真正的历史变局是:西欧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带来了技术和交通手段的新革命,铁路运输实现了长距离的交通联结,改变了广阔的地域观念,并且可以通过运输实现资源的有效运输、聚集和使用,使得更大规模的工业化成为可能。麦金德在1905年到1943年期间对世界心脏地带的位置作了一些改动,最终将东欧平原也包含在心脏地带范围之内。麦金德由此得出了震撼世界的重要结论:
—谁统治东欧平原,谁就控制了全球“心脏地带”;
—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控制了“世界岛”;
—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能支配全世界。
麦金德发现,在心脏地带以外的欧亚大陆各区域呈环形分布状态,他称其为内新月区域,主要是指西欧的基督教国家,东亚的儒教和佛教国家,南亚的印度教和婆罗门教国家和西南方向的什叶教和逊尼教的伊斯兰国家,而世界其它区域则被麦金德描述成为外新月区域,主要是指欧亚大陆世界岛以外的整个世界,包括美洲、澳洲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
麦金德的整个地缘学说也被称为陆心说,其重要的视角在于认识到欧亚大陆中心地带的枢纽地位,认为世界之争就是世界心脏地带的争夺。为了防止中心地带有重要的陆权大国完全控制心脏地带,形成独霸欧亚大陆进而称霸世界的局面,海洋国家必须联合欧亚大陆边缘的陆地国家,遏制和限制陆权国家独占心脏地带的企图。麦金德是英国学者,主要着眼点在于为当时的大英帝国的国家利益服务,而当时重要的海上强国英国正处于由盛转衰的历史阶段,麦氏的内心是焦虑不安的,他的整套理论充满着为大英帝国强权服务的企图。
对麦金德陆心地缘理论加以修正的是美籍荷兰学者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相对于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斯皮克曼持有的观点是边缘地带理论。斯氏并不否认麦金德亚欧大陆中心地带理论的重要性,但是却认为亚欧大陆中心地带由于人口稀少,社会组织化程度很难达到集中大规模资源的程度,而相反的是欧亚大陆东西两侧的边缘,分别是人口集中,资源丰富,社会组织化程度较高的地区。尽管斯皮克曼生活在20世纪上半期,当时的中国依然是积贫积弱的后进国家,但是斯氏以超前的眼光预测到地处欧亚大陆东部边缘的中国因为人口众多、种族单一和历史上具有组织化的经验,因此有很强的潜质成为世界性强国。总之,并非是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而是欧亚大陆东西两侧的边缘地带才是最重要的核心区域,西部边缘(西欧)或是东部边缘(东亚)一旦产生一个统一的国家可以整合庞大的人口、社会和资源,实现高度的组织化和工业化,就有可能成为世界级强国。
麦金德认为工业化以后欧洲列强的战争主要表现为海权国家和陆权国家之间的战争,而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都是海洋国家英美为了遏制陆地国家德国夺取东欧和俄罗斯的欧洲部分这片心脏地带的野心而进行的战争。而斯皮克曼在这点上再次与麦金德持有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工业化以来的战争,特别是一战和二战,并不必然表现为海洋国家和陆地中心地带国家的战争,尽管这样的战争存在着,但这并不是战争的唯一形式,战争更多表现为海洋国家和陆地中心地带国家为了反对某个陆地边缘国家的野心而进行的战争。在斯氏看来,一次和二次世界大战均是相同性质的战争,那就是海洋国家英美和陆地中心国家俄罗斯即后来的苏联共同遏制边缘地区强国——德国的战争,事实上海洋国家和陆心国家并不必然表现为冲突,更多的时候却是表现为合作,这类似英国和俄国的关系,而陆地上的边缘国家却可能发生根本冲突,比如法国和德国。而陆地上的边缘强国和中心强国也会发生激烈的战争,比如法国拿破仑进攻俄国的战争,和二战中的苏德战争。因此将战争仅仅理解为海权国家和陆权国家之间的战争是非常偏颇、片面和不足的,战争形态和国家之间的合纵连横是非常复杂的。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可以类似表述为:
—谁(以武力或是和平方式)统一或整合了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的边缘地带,谁就掌握了世界最有潜质的地区;
—谁掌握了世界最具潜质的地区,谁就有望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世界强国;
—谁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世界强国,谁就会成为美国世界超强的有力挑战者。
谈到麦金德和斯皮克曼的心脏地带理论和边缘地带理论,就不得不提到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的海权论。马汉的《海权对世界历史的影响》1890年在美国出版后,立即引起了轰动,不仅促使美国举国上下统一了认识,走向海权发展的道路,而且其影响远远超过本国,辐射到大西洋彼岸的英国,也影响到欧洲大陆上的传统陆权强国,比如法国、德国和俄国。德国的威廉二世尤其着迷于马汉的海权论的影响,致力于发展德国的海军。马汉认为,美国的商业利益遍及全球,而商业利益的走向决定了国家利益的走向。美国的商船和贸易船队驶向何处,美国的国家利益就航行向何处,为了保卫美国的商业利益和国家利益,美国必须建立强大的舰队,控制重要的海上通道,保护商业的畅通。与麦金德的陆心说不同,马汉的控制世界理论是:任何国家或是国家联盟如果能够控制世界公海,如果能够掌握咽喉航道、海峡和海道,就能够牢牢掌握世界财富的来源,进而控制世界经济的命脉。因此模仿麦金德的陆心说三段论,结合今天世界的现实,我们可以类似地将马汉的观点表述为:
—谁掌握了世界核心的咽喉航道、运河和航线,谁就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
—谁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就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
—谁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就(变相)控制了全世界。
除了马汉的海权论以外,现代世界制空权理论的鼻祖分别是意大利人杜黑(Giulio Douhet),美国人米契尔(Billy Mitchell)和俄籍美国学者塞维斯基。总结他们的空权理论或是制空权理论,大致得出的核心思想观点是:飞机的出现完全改变了现代战争形态,战争由平面战争转化成为立体战争,古典战争中的前后方关系出现了模糊的现象,也就是平面战争中的后方在战争中却可能成为前方,战争从摧毁地方的军事设施开始转向为摧毁地方的重要交通线、能源补给线、后备生产能力。同时通过对敌方中心城市的轰炸,造成对手民心士气因为恐惧而彻底崩溃。而现代的陆权和海权离不开制空权的控制,失去了制空权,海上的舰队就可能成为敌方的活靶子而失去了还手能力,因此惟有掌握制空权,才能真正谈得上海权和陆权。而一个国家如果掌握了全球的制空优势,就可以称霸世界。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特别是在冷战结束之后,世界超级大国和列强的竞争从制空权转向了外太空权,美国的全球导弹定位系统和弹道导弹防御系统已经将民族国家之间的竞争推向新的高度。两次海湾战争和科索沃战争已经显示出战争的新形态,强势的超级大国和世界强国通过先进卫星定位、导航和监视系统完全剥夺了敌方的制空权力,精确的导弹定位系统和空袭摧毁了敌方人民的有效抵抗意志,在陆军出现在敌国土地上的时候,战争大体已经结束,对手的交通、能源、指挥和后勤系统完全瘫痪,满目疮痍,敌国人民的抵抗意志被降到最低。因此就制空权而言可以表述为:
—谁掌握了制空权,谁就可以掌握海陆权,形成立体优势;
—谁掌握了立体优势,谁就可以瘫痪对手的战争潜力和战争意志;
—谁瘫痪对手的战争潜力和战争意志,就能以压倒优势取得战争胜利。
表一对比地缘、海权和空权理论的主要观点
三段论 | |
麦金德的陆心理论 | — 谁统治东欧平原,谁就控制了全球“心脏地带”; — 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控制了“世界岛”; — 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能支配全世界。 |
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 | — 谁(以武力或是和平方式)统一或整合了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的边缘地带,谁就掌握了世界最有潜质的地区; — 谁掌握了世界最具潜质的地区,谁就能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世界强国; — 谁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世界强国,谁就会成为美国世界超强的有力挑战者。 |
马汉的海权论 | — 谁掌握了世界核心的咽喉航道、运河和航线,谁就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 — 谁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就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 — 谁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就(变相)控制了全世界。 |
杜黑、米契尔和塞维斯基的空权论 | — 谁掌握了制空权,谁就可以掌握海陆权,形成立体优势; — 谁掌握了立体优势,谁就可以瘫痪对手的战争潜力和战争意志; — 谁瘫痪对手的战争潜力和战争意志,就能以压倒优势取得战争胜利。 |
图表来源作者自制
接下来笔者将着重从表格中前两种理论也就是陆心论和边缘地带理论的角度来分析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一些重要地缘事件,并重点阐述这样的理论对于当代中国认识自身处于世界体系中位置的重要意义。
二 地缘理论下的战后历史进程
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苏联红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开始了苏德战场的反攻,苏联红军不仅收复了被纳粹德国占领的欧俄地区,并顺势攻入了东欧国家,势力范围影响直到南欧国家,苏联红军进攻的势头一直到攻克柏林为止,东部德国也在历史上破天荒地被纳入苏联的势力范围。用麦金德陆心理论来看,苏联就是占据了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现代鞑靼”,苏联的本土范围不仅包括麦金德1904年提出的传统心脏地带比如叶尼塞河以西的西西伯利亚平原,也囊括了除阿富汗与中国新疆以外的整个中亚地区,乌克兰、白俄、高加索地区也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一部分,而苏联的中心地区——高度工业化和组织化的欧俄地区也是典型的心脏地带。苏联的诞生不仅复活了历史上的欧亚大帝国的历史经验,更加让人联想起成吉思汗和忽必烈在欧亚大陆奇迹般的扩张,苏联的诞生几乎囊括了麦金德陆心理论中大部分心脏地带,其扩张历程更暗含了麦金德具有远见的预测:当一个组织化程度较高的现代化工业国家取代古代的游牧民族控制了心脏地带以后,就可以利用现代运输手段将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丰富的资源联结起来,从而实现控制欧亚大陆和独霸世界的野心。苏联跨西伯利亚铁路的建设似乎也验证了麦金德理论的远见,苏联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将世界岛心脏地带用现代化的运输交通手段联系在一起的帝国,其可利用资源的程度也必将是史无前例的。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心脏地带的重要意义:二战期间,纳粹面对西面战事的胶着,不是继续进攻英国,而是突然放弃西部战线,率师狂袭东部的苏联、乌克兰和白俄,也是想要夺取陆心地带的心脏地区。而苏联虽然在战争初期犯了一系列战略失误,但是因为掌握了大片心脏地带区域,因此掌握了丰富的战略资源和军需后备,心脏地带庞大的战争资源储备和源源不断的军需产品是苏联最终战胜纳粹德国的重要原因。而苏联东部战场的告捷和苏联红军控制东欧和东部德国更是获得了麦金德在1943年修正理论后最重要的心脏地带——东欧,苏联的势力达到历史的顶峰,一时间,苏式共产主义似乎大有席卷整个欧亚大陆之势。
图二垄断欧亚世界岛心脏地带的现代鞑靼帝国——苏联
图表来源维基百科全书“苏联”条目
而美国和西方集团对苏联陆心地带急剧扩张采取的遏制手段乃是根据斯皮克曼边缘地带遏阻理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在世界岛——欧亚大陆西部边缘的西德、法国、荷兰、比利时、奥地利、北欧和英国等国家构筑了防止苏联集团入侵的战略防线,但是苏联的东欧集团占据了心脏地带的重要战略优势,对于西方海洋民主国家的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冷战相当长的时间内苏联东欧集团处于较大的战略优势,而美国支持下的西欧边缘地带的海洋民主国家却相对处于战略守势,苏联大规模的坦克集团军似乎可能随时入侵欧亚世界岛的西部边缘地区,而中欧和西欧的平原地形几乎让西欧海洋民主国家在面临苏联红军入侵时无险可依,面临战略险境。而中国革命的胜利也被当时的西方集团解读为苏联共产主义的力量扩展到欧亚大陆世界岛的东部边缘,在一些地缘学家看来,苏联、东欧和中国的联合使得欧亚大陆出现了苏联势力席卷全球的可能性。而西方国家则战略退却到欧亚大陆的两个边缘,被迫实行边缘包围、步步为营和反制中心的战略行为。美国在冷战期间两次重要的介入都受到了斯皮克曼边缘理论的影响,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介入都是美军在边缘地带的大规模介入。美国为了防止朝鲜半岛和中南半岛被赤化,相继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干涉,但是却遭到平局和失败的局面。特别是美国在越南战场的失败让越南、老挝和柬埔寨赤化,整个中南半岛震动,美国在整个西方世界中大丢颜面。
从中国自身战略利益角度来分析,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和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都对认识二战后中国革命胜利后的局势具有重要的认识意义。在1949年人民解放军兵临长江北岸,即将解放南京的前夕,世界上两个意识形态完全对立、互相以消灭对方为目的的超级大国美国和苏联在中国时局上却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双方均要求中国南北两方划江而治,这是斯皮克曼边缘地带理论最集中的体现:在欧亚世界岛东西两端的边缘地带因为人口众多,经济区域密集和资源丰富,任何一个区域整合为一个统一的国家,则无论其是资本主义,共产主义,其必将对美苏的超级霸权构成挑战。因此互为敌对的美苏战略性地达成了一致,要求成立南北中国。当时中国的两位领袖都顶住了美苏的压力,蒋介石拒绝了美国的南北朝的建议,而毛泽东则以“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战略魄力粉碎了美苏在边缘地带制造两个中国的图谋,捍卫了中国国家利益,捍卫了中华民族的利益。中国人以实际行动掌握了中国战略主动权,在亚洲大陆边缘地带完成了中国大陆的统一,为中国创造了极为有利的地缘战略局面。因此仅仅将中国革命的胜利归结为苏联势力扩张到欧亚大陆东端的纯意识形态的看法是偏颇和不足的,之后中苏两个大国之间的冲突完全印证了这样的事实:中国革命的胜利造就的是欧亚大陆东部边缘地带一个独立大国力量的兴起,而不是任何一种依附力量的兴起。今天许多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喜欢从领袖性格和中苏意识形态分歧的角度来解释中苏破裂的这段历史,笔者并不否认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经过考证得出的观点,但是这样的观点并不全面。笔者看来,中苏分歧和冲突是有其深刻地缘因素根源的,中苏两国因为国家利益的冲突必然会导致双方关系的紧张和冲突。苏联以压倒性的优势占领了世界中心岛的心脏地带,其有利的地缘优势和超级资源优势使得苏联在面对欧亚大陆中心岛两端的边缘地带会自然而然地产生扩张的战略意图,进而难免自我膨胀并试图称霸世界。另外,作为世界上第一个共产主义国家,莫斯科具有天然的意识形态优越感,但是意识形态的优越感和解释权仅仅是表面现象,它只是实现苏联称霸欧亚世界岛的重要工具。苏联和中国虽然在当时同为共产主义阵营,但是双方追求的战略目标和地缘目标是南辕北辙的,中国追求的是彻底摆脱附庸的身份,在亚欧大陆东端成为独立的一级和独立的力量,当时部分选择苏式共产主义也是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而苏联则天然把中国看成是另外一个东欧,是苏联政治力量的延伸,是苏联全球战略上的一颗棋子,是苏联独霸欧亚世界岛的重要“加长”力量。因此目标完全不同必然导致亚欧大陆心脏地带的世界超级大国和亚欧东部边缘地带的新兴独立大国的碰撞,这样的碰撞是地缘力量的碰撞,是国家利益的碰撞,而双方意识形态的分歧和领袖性格的差距反倒是次要因素。
中苏关系破裂之后,中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这样的压力甚至比欧亚大陆西部边缘的中西欧海洋民主国家面临的压力还要大得多,首先西欧国家有美国全力支持,而中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依然同美国处于敌对状态;其次中国在陆上与苏联交界的边界长达1.23万公里(蒙古人民共和国同中国的交界范围也计算在内,因为当时蒙古是苏联的附庸),远远大于苏联和亚欧西部边缘地带欧洲国家交界的范围,苏军可以从1.23万公里的陆上交界处的任何地段向中国发起进攻,特别是东北平原,极可能是苏联红军的坦克集团军可能攻入中国的高危区域;三是中国和西欧国家的工业化水平不一样,相对落后的中国和当时在国际政治中相对孤立的局势极可能成为苏联进攻中国的诱因。感谢老一辈中国领导人以他们钢筋铁骨般的魄力抗住了苏联无比巨大的战略威胁,并通过国际政治中的合纵连横改变了中国的战略危局,最终彻底奠定了中国欧亚世界岛东端独立大国的重要地位。
用地缘理论来解释过去的历史并不是单单在讲述过去的一段故事,更有利于我们展望未来,用全新的战略眼光规划明天中国的发展。
三 苏联解体后的地缘战略形式分析
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亚欧大陆世界岛的战略形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仔细分析亚欧大陆岛上的战略形式,对今天中国认识世界、解释世界和定位自身的地缘战略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
(1)苏联后期与中国改善关系,以及中国俄罗斯关系的改善极大地舒缓了中国在中苏边界的战略压力。苏联的解体导致中苏边界接界处急剧缩减为中国东北与苏联的接界处,中俄关系全面回暖和正常化以及中俄边界成为友好边界使得中国长期屯兵北方的陆权战略得以向海权战略转化,这样的转化对于中国海权意识的增加和祖国的和平统一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以后将在海权一章中重点谈到)。
(2)苏联的解体使得中亚五国和高加索地区重新独立,世界心脏地带的重要区域重新成为“无主之地”,世界各大国对心脏地带的争夺重新燃起。当然也是因为苏联的解体,中国才有可能进入中亚区域。
(3)苏联的解体使得东欧地区完全获得独立,并向美国和欧盟靠拢。俄罗斯在亚欧大陆关键地带输得非常惨痛,而对于欧盟而言,却取得了介入传统心脏地区的重要战略契机。欧盟的东扩和北约的东扩,波罗的海国家被纳入西方阵营,甚至乌克兰和白俄的政局动荡都使得俄罗斯在欧亚世界岛的西端面临战略灾难的局面。
(4) 中国、俄罗斯和中亚五国的上海合作组织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意义,该组织的扩大和将伊朗纳入上合组织将是保障中国国家利益和中国在世界岛心脏地带地缘利益的最重要的战略决策。
(5)美国通过9·11的反恐第一次直接派军队进入了亚欧大陆世界岛屿的心脏地带,美军进入阿富汗使得美国开始直接驻军心脏地区,美军入侵伊拉克实现了对濒临世界中心岛的能源区域的控制。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美军犹如两把尖刀插入了亚欧世界岛的心脏地区和濒临心脏地带的产油区。
(6)如今美军在伊拉克陷入了进退失据的胶着状态,硬撑下去,美国国内的民意不会支持,如果撤退,则有可能让美国在世界大丢颜面,陷入“多米诺骨牌”的战略轰塌局面。美军的撤退必将鼓励穆斯林世界的激进派别反美甚至是反西方的举动,甚至将刺激远在阿富汗的塔利班和本拉登的激进力量,进而造成整个心脏地带形势的动荡和翻盘的局面。亚欧大陆的心脏地带和能源区域将可能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局面,一些国家可能会分裂成好几个国家。
图三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在心脏地带地缘之失
图表来源美景网站
从斯皮克曼的边缘理论和麦金德的陆心说相综合的角度来看,今天欧亚大陆世界岛的形式是相当耐人寻味的。如果说苏俄代表的是欧亚世界岛心脏地带的核心力量的话,如果说西欧海洋民主国家代表的是西部边缘最有可能成为世界性的力量的话,如果说中国代表的是世界岛东部边缘最强的力量的话,那么按照自西向东的地理方向,西部边缘、心脏地带和东部边缘的力量之比正在发生具有根本意义的变化,二次大战以后的初期三方的关系之比为弱强弱(心脏地带的苏联强大,西欧和中国相对弱小),而现在三方的关系则逐渐在向强弱强的关系过渡(俄罗斯的力量相对于欧盟和中国崛起而言相对较弱),因此欧亚大陆世界岛的力量变化出现了“中部塌陷,东西崛起”的特殊地缘政治现象。在这样的全新地缘政治局面中,东部和西部的力量都有可能进一步蚕食心脏地带的地缘优势,为了使中部心脏地带的重要力量和核心国家不致产生两面蚕食和两面挤压的局面,技巧性地介入心脏地带维护我们在欧亚大陆的地缘战略利益,同时与俄罗斯这一心脏地带中心力量保持良好合作,并通过组织化和制度化的国际合作的方式实现我们在世界心脏地带的核心利益是唯一正确的方式。重新将俄罗斯推入与东西边缘力量敌对的关系是错误和危险的,但是俄罗斯重新单独垄断心脏地带同样是不能接受的。中国在涉及世界心脏地带的重大战略利益问题上应该首先与俄罗斯进行良好沟通,通过中俄平等领导下的多国组织化的模式(如上海合作组织)将是最佳的捍卫中国心脏地带地缘利益的方式。相较于欧盟咄咄逼人的东扩,北约抵临俄罗斯的战略底线,以及欧洲联盟部分国家主动吸引美国遏制俄罗斯的作法,中国以合作主义和制度主义的双领导模式介入中亚是明智之举。欧盟对待俄罗斯的地缘战略利益问题采取的是“推”(push)和“排除”(exclude) 作法, 我们对待有关俄罗斯战略利益议题上的作法是“拉”(pull)和“整合”(integrate)的作法,思维不同,方法不同,必将导致结果不同。套用国际政治界一句术语:如果你将俄罗斯推入敌人的行列,那俄罗斯就会成为你的敌人,这正是上升中的中国要竭力避免的。在当今复杂的国际政治环境中,地处世界岛东部边缘的中国只有和世界中心岛的俄罗斯建立良好的战略伙伴关系,中国崛起才有可能。
四 古典地缘理论需要创新:中国的“边缘-中心”身份
麦金德的陆心说和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都建立在这样的假说上:全球政治和经济是一体的,欧亚大陆(含非洲)是世界岛,其中欧亚大陆是世界岛的中心地区,欧亚大陆世界岛上可以分为心脏地带和边缘,心脏地带包含中亚、西西伯利亚、高加索地区、俄罗斯欧洲部分、乌克兰、白俄罗斯和东欧,其它部分为边缘地区,其中内新月的边缘区域指的是欧亚大陆除心脏地带以外的区域,外新月区域包含世界其它部分如美洲、澳洲和极地等。
笔者认为,将欧亚大陆世界岛划分为心脏地带和边缘是非常具有创建性的看法,但是也有偏颇不足之处。比如说有的国家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比如德国,基本上而言德国连接东欧这一心脏地带和西边靠海的边缘国家和海洋国家,这样的特殊地理身份使得德国在历史上常常处于心脏地带国家(如俄国)和真正边缘地带国家(如法国)以及海洋国家(如英国)的夹击,同时德国在今天全球化的和平世界也具有相当的地缘优势:德国既可以吸收心脏地带的资源,也可以同边缘工业化国家和海洋国家进行贸易,同时还是联系心脏地带(东欧和俄国)与边缘国家(荷比卢法)的走廊地带,这样的过渡地理区域的国家应该单独归类为“半边缘”国家。半边缘国家指的是那样一些国家,他们在地理上呈过渡的走廊形态,连接的是心脏地带和边缘国家及海洋国家,因此这样的国家在过去比较容易面临两面夹击,在全球化的今天则具有相当优势,可以吸收中心的资源,并与边缘和海洋开展贸易。如果在半边缘出现了一个高度组织化和工业化水平的国家,其经济力量和国家实力将处于有利地位。除了德国以外,伊朗也可以大致归类为连接中亚心脏地带和海湾国家的之间的半边缘国家。
而另外一些国家则同时带有中心和边缘两种属性,成为特殊群体类别国家。比如俄罗斯是典型的心脏地带国家,但是无论是前苏联还是今天的俄罗斯,其面积幅员都极其广袤,除了涵盖心脏地带的区域以外,俄罗斯的国土还包括叶尼塞河以东的东西伯利亚广大区域,而这部分区域按照麦金德的观点显然应该属于边缘地带,因此确切的说俄罗斯是一个“心脏——边缘地带”国家,但却不是边缘——心脏国家。因为俄罗斯的心脏地带,特别是乌拉尔山脉以西的欧俄部分,是典型的心脏地带,而这部分地区最能代表俄罗斯的经济能力、人口集中程度和文化认同,因此心脏地带的属性是俄罗斯的主要属性,俄罗斯是一个心脏地带为主要属性并涵盖了边缘地区的国家,这样独一无二的地缘身份可以描述为“心脏——边缘”国家。而我国恰恰是另外一个具有独特地缘身份的国家,我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已经处在世界岛的心脏地带,而我国又紧临心脏地带的核心国家——中亚斯坦国家群,通过上海合作组织我国和平崛起的经济力量早就深深嵌入了该区域,成为该区域最重要的力量之一。从西部边境而言,我国完全进入到亚欧大陆世界岛的心脏地带,并成为该地带的重要力量,从地缘角度而言,我国西北广袤的区域已经带有世界心脏地带的特质。而我国又是斯皮克曼边缘地带理论下的亚欧东部边缘地带最重要的潜质地区,考虑到我国的经济重心在沿海的边缘区域,我国人口集中部分和文化特质均与亚欧大陆东部边缘地带(除西北、青藏高原和蒙古草原以外的中国省市)有密切关系,因此我国也具有双重地缘身份,是一个“边缘——心脏”国家,边缘地区决定的是中国的经济重心、人口集中程度和文化主要特质,中心表示的是中国在陆上直接有连接心脏地带丰富资源的能力,中国这样的地缘潜力在整个欧亚大陆堪称是独一无二的。当然,如果我们把欧盟看成是一个整体,而不仅仅是单一的民族国家的话,欧盟也带有“边缘——心脏”的身份,欧盟东扩后的东欧是心脏地区,德国是半边缘,西欧国家和南欧的伊比利亚国家是边缘,北欧和英国也是边缘,这一个超越国家主权的结合体也具有“边缘——中心”的特点。但是欧亚大陆上任何单一的民族国家都不具有中国这样极为特殊的地缘优势。
而中国以南的中南半岛(东南亚)才是真正的边缘,不仅是亚欧世界岛的边缘,也是中国的边缘。而海洋国家日本和朝鲜半岛自然也处于边缘地位。南亚次大陆的巴基斯坦是半边缘国家,因为巴基斯坦联结世界心脏地带和边缘的印度,印度由于巴基斯坦的战略阻隔,地理上无法直接联结世界心脏地带,因此从陆上地缘来看,印度是封闭在南亚次大陆内部的边缘国家,其陆上地缘形式要逊于我国。印度只要在巴基斯坦和中国点头合作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将石油管道从陆地上输入印度。其它南亚国家如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尼泊尔等属于典型的边缘国家。而海湾的阿拉伯国家则是属于内新月区域的边缘国家,土耳其和伊朗则可以被看作是半边缘国家。
从土耳其到海湾的边缘国家,从海湾国家经过伊朗、阿富汗,一直到巴基斯坦和印度,这一连串的国家群体,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产油国家,但是恰恰在这一区域,由于历史、文化、宗教、民族等各种复杂的矛盾相互交织,也由于大国的介入,这里呈现的是一条不稳定的弧形地带,我称之为“亚历山大弧形地带”,因为这一片不稳定区域恰恰是历史上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行军征服的路线图,在今天,许多国家都处在内部种族冲突、教派冲突、民族冲突、内战和外部的军事干涉之中。在不稳定的“亚历山大弧形地带”,未来可能发展的前景是,伊斯兰和西方的文明冲突加剧,恐怖主义活动加剧,部分民族国家可能会分裂成不同的国家,个别超级大国可能会面临战争惨败撤退的局面。
笔者就欧亚大陆世界岛提出的新概念与新划分可以见下表:
表二欧亚大陆世界岛国家地缘属性新分类
国家和地区 | |
心脏地带国家 | 中亚、阿富汗、高加索、东欧、俄罗斯叶尼塞河以西区域 |
半边缘国家 | 德国、奥地利、巴尔干诸国、土耳其、伊朗、巴基斯坦等 |
边缘国家 | 海湾国家、除巴基斯坦以外的南亚次大陆、东南亚、日本、朝鲜半岛、西欧、伊比利亚国家、北欧和英国 |
“心脏——边缘”国家 | 俄罗斯 |
“边缘——心脏”国家 | 中国、“欧盟” |
“亚历山大不稳定弧形地带” | 土耳其、海湾国家、伊拉克、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等北纬三十度线国家 |
根据补充的半边缘和其它类型的国家,笔者得出了一些新论点:
—除了心脏地带国家和海湾产油国以外,地缘意义上的支柱国家往往是半边缘国家,比如巴尔干、土耳其、伊朗和巴基斯坦,因为这些国家往往联结着心脏和边缘地带,是地缘上的枢纽区,也是大国必定介入区域。
—能够成为欧亚大陆上最强大力量,进而成为世界强国的,是带有“边缘——心脏”双重地缘身份的国家,特别是中国和欧盟,两个区域皆可以吸收心脏地带的资源,同时拥有边缘地带密集的人口和工业区。
—“亚历山大不稳定弧形地带”是欧亚世界岛的不稳定根源,这一弧形地带位于北纬三十度上下,经过世界上最重要的产油国,主要为伊斯兰国家(印度除外)。
摸清了亚欧大陆世界岛上的实情,并对亚欧大陆世界岛上与我们切身利益有关的地区进行形势预测,确定中国合理的介入方式,按照符合国家利益最大化原则采取决策,将对国家的战略发展具有重要指导意义。更为重要的是,中国独特的“边缘——心脏”身份必须使我们认真思考国家战略总体抉择,我们究竟应该成为海权国家,还是继续保留为传统的陆权国家?这一严肃的战略课题,取决于我们对中国地缘形势的基本判断,更取决于我们对世界总体形式和世界文明进程的科学判断。作出科学理性的判断,进而制定国家长远战略,真是太重要了!
以上文章完成于德国比勒费尔德 2007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