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战争以俄国的战败而告终,俄国退出了在东北亚地区与日本的争夺。日本吞并朝鲜只是时间问题。1905年10月,日本决定确立对朝鲜的控制权,任命伊藤博文为大使。朝鲜被迫签署了《第二次日韩协约》,彻底丧失了独立外交权。同时,日本在汉城设置了统监等职能机构,把韩国变成了其保护国。1905年12月21日,日本公布了统监府的官制。伊藤博文受命担任第一任朝鲜统监,从此成为朝鲜的“太上皇”。黑龙会首脑内田良平等人,也跟随伊藤到了朝鲜。
日韩合邦——黑龙会与一进会
内田良平至朝鲜后,与亲日派人物李容九、宋秉畯勾结。李容九(1868-1912)出身朝鲜高级门阀,甲午战争时参与东学党作乱,1898年被捕后释放,日俄战争时期投靠日本。1904年8月,李容九与宋秉畯联合组建“一进会”,鼓吹大东合邦论,号称有100万名会员。宋秉畯(日本名野田秉畯)为武举出身,1884年被派往日本刺杀金玉均,后受其吸引加入开化党,回国后被捕下狱,因闵永焕力保而出狱。1904年复出,担任日军翻译。
1906年,一进会会长李容九首次提出日韩合邦的主张,並于同年脱离天道教而成立侍天教,自任教主。1907年6月,荷兰海牙召开了第2次万国和平会议,朝鲜高宗李熙秘密派遣特使赴会,强烈要求各国承认朝鲜独立,废除日本“保护”。但各国已经承认了了日本对韩国的保护权,拒绝朝鲜代表出席会议。同时,和平会议向高宗询问的电报,落入了统监伊藤博文之手,伊藤以并无派使的答复回电列强。
日本政府在海牙密使事件后,意识到不仅要掌握朝鲜的外交权,而且有必要掌握朝鲜的内政权。遂唆使总理大臣李完用、宋秉畯等人劝朝鲜高宗退位。7月19日,高宗发出退位诏书,将帝位让与皇太子李坧(纯宗,闵妃之子)。此外,日本逼迫朝鲜签订《第三次日韩协约》。根据协约,统监指导朝鲜施政,制定法令、行政上的处分和高等官吏的任免也必须得到统监的许可,从而使日本掌握了朝鲜内政的全部权力,朝鲜成了不折不扣的殖民地。
除了加强政权控制,伊藤博文还煞费苦心地邀请日本皇太子嘉仁(后来的大正天皇)来朝鲜视察。同年12月让朝鲜纯宗李坧之子赴日本留学,以培植俯首听命于日本的傀儡皇帝。日军还不断向朝鲜增兵,近万名日本宪兵特务,遍布朝鲜各地,被杀害的反抗者达1.5万余人。1909年3月30日,日本外相小村寿太郎,向桂太郎内阁提交了关于合并朝鲜的政策方针。4月10日桂太郎、小村和正在东京的韩国统监伊藤3人就吞并韩国问题密谈。7月6日日本内阁通过了文件,并得到天皇批准。该政策决定:“在适当时机断然实行韩国之合并。使合并后之韩国成为(日本)帝国版图之一部分。”
但是对于什么是“适当时机”,日本国内存在着争议。黑龙会等右翼势力希望“急统”,伊藤博文等人则主张“缓统”。他认为日本贸然吞并朝鲜,会招来欧美列强的嫉恨,应该进行稳健的扩张,先经营几十年朝鲜和台湾,然后再缓缓蚕食中国东三省,最后吞食中国。这样等新殖民地的工业经济发展起来,日本整体实力就会大幅度增长,最终能与欧美列强一决雌雄。在1909年的内阁会议中,伊藤依然坚持上述观点,表示“合并是长期的问题”,演讲结束后还虚伪地要在场日韩官员三呼“韩皇万岁”。这种言行,自然是日本右翼所无法接受的。
冰城枪声——谁杀了伊藤博文
1909年6月14日,伊藤博文辞去朝鲜统监职务,回国就任枢密院议长,副统监曾弥荒助升任统监。但是,要使朝鲜成为日本名副其实的殖民地,必须得到俄国的默认。1909年10月,为解决日俄争端,伊藤博文到中国东北与俄国财政总长戈果甫佐夫谈判。此时清廷采取西拉德国,东拉美国的轴心战略,主张引进美国资本开发东北,使满洲铁路中立化。伊藤博文和戈果甫佐夫都主张把一部分铁路卖给美国,使得美国力量能介入满洲,平衡东北亚局势(实际日本是想借美国之手牵制沙俄和满清,日本则腾出手消化朝鲜)。10月26日9时,当他的专列抵达哈尔滨火车站时,朝鲜人安重根,趁其下车之机,连开三枪,击中左肺、左腰和腹部。另外3枪打中了伊藤博文的随行人员。伊藤随即被戈果甫佐夫和满铁总裁中村扶上了专列,经医生抢救无效死亡。11时40分,俄国专列载着伊藤的尸体驶向大连,再用船运回国举行国葬。安重根当场被俄国宪兵逮捕,晚上9时移交日本驻哈尔滨总领事馆,关入地下室。俄国随军战地摄影师考布斯基,恰好拍摄了刺杀的现场影片,轰动一时。
11月1日,安重根、刘东夏等人行刺人员,被日方押赴旅顺日俄监狱。此后两个月进行了11次审讯。1910年2月14日,日本关东督府地方法院判决安重根死刑;判禹德淳3年徒刑,曹道先、刘东夏各1年6个月徒刑。3月10日,安重根的两个弟弟安定根、安恭根及洪神父来到旅顺日俄监狱探望,安重根给他们留下了遗书。3月26日上午10时,安重根在旅顺监狱被绞死。他的两个弟弟要求引渡遗体,日方强行将二人送回朝鲜。安重根的遗体被秘密埋在旅顺某地。安重根1879年生于朝鲜海州,家族均为激进人士,信奉天主教。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安重根流亡上海。1907年流亡沙俄海参崴,参与朝鲜义兵运动,遭到日军围剿后,再次逃亡海参崴。曾组织断指同盟会,左手无名指斩断一截。1909年10月潜入哈尔滨,谋划刺杀伊藤博文。
长期以来,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被作为英雄事迹广为传颂,其也被朝鲜和韩国尊为国家英雄。然而伊藤博文遇刺,实际加速了日本吞并朝鲜的步伐。日本右翼组织趁机煽动复仇情绪,为吞并朝鲜制造舆论。军政首脑山县有朋、大隈重信、寺内正毅等劝说桂太郎内阁立即吞并朝鲜。1910年初,日本议员指责现任统监曾弥荒助“推动合并不力”,日本政府遂将其解职。5月30日,任命陆军大将、前陆军大臣寺内正毅出任统监。宋秉畯与一进会也为日韩合邦大造声势,8月22日,汉城全城戒严,朝鲜总理大臣李完用,与日本政府签订《日韩合并条约》。同年10月1日,日本的朝鲜统监府改为朝鲜总督府,开始了对朝鲜长达36年的全面殖民统治。延续519年的李氏朝鲜就此亡国。
近年来,对于安重根刺杀伊藤事件,又出现了新的观点。日本作家大野芳在2003年出版的《伊藤博文暗殺事件 闇に葬られた真犯人》一书中,认为此事件由玄洋社策划,主要参与人员包括内田良平、明石元二郎、山座圆次郎、杉山茂丸等人。此观点未必是无风起浪,在头山满的相关介绍中,也指其参与此事。而安重根在1910年2月9日的审判中,多次辩解自己刺杀伊藤是为了东洋要和平,日朝要友好、朝鲜要独立等观点。法官却不让他继续讲下去。如果从受益人推定角度看,安重根刺杀事件,最大的受益人是日本右翼,实现了吞并朝鲜的野心。最大的受害人是朝鲜和中国。朝鲜亡了国,清廷原本策划引入美国干涉满洲的计划,也在伊藤死后化为泡影。日俄两国结成“双寡头”的独特战略伙伴关系,联合起来牢牢地占据了中国东北。这恐怕是谁都没想到的结果。
护宪运动——纷乱复杂的政局
日俄战争后的日本,由于资本主义发展,民众受教育程度提高,参政热情高涨,出现了民主化趋势,但是军国主义仍然控制着社会舆论。1910年,日本的社会主义者开展反对天皇专制的活动,遭到桂太郎内阁的严厉镇压,以“阴谋暗杀天皇”等罪名,搜捕社会主义者,并判处24人死刑,这就是著名的“大逆事件”。
1912年7月30日,明治天皇因尿毒症病死,终年60岁,33岁的独子继位为大正天皇。明治死后,头山满向西园寺公望内阁,递交了有他署名的声明,要求全体内阁成员以“自殉”来谢其未能“阻谏天皇忽视健康”之罪。理由是明治天皇嗜饮法国酒,而内阁成员却不对天皇这一嗜好加以谏阻。因内阁成员不“阻谏”天皇饮酒的嗜,而要求他们“自殉”,显然是没事找事。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头山满很善于寻找借口,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闹大,从而显示他对政府的影响力。
1912年12月,日本军部以维护满蒙权益为由,要求增派两个师团的兵力至中国东北,西园寺内阁以财政困难为由拒绝。于是军方利用上奏特权直接向大正天皇提交辞呈。大正幼时得过脑膜炎,没有主政能力,只能听任内大臣桂太郎摆布。此事搞垮了西园寺内阁,以桂太郎为首的军部内阁乘机上台。民主党派借机抨击桂太郎以天皇为挡箭牌紊乱朝政,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护宪运动”。1913年2月,民众袭击了报社和警察,政府出动军队进行镇压。这场运动愈演愈烈,进而波及到地方主要城市,最终逼迫桂太郎内阁倒台(此时孙中山正在日本访问,桂太郎是倒袁扶孙的主要支持者之一)。这就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大正民主”运动。
米骚动——日本右翼组织急速繁殖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大量欧美资本流入日本避险,刺激了日本经济发展。但日本底层民众的生活却非常辛苦,劳动时间普遍地长达12至14小时。1918年日本女工平均日工资只有4角8分,男工也不过9角2分;当时每升米的价格却为5角3分。连监狱看守和城市警察,都觉得收入微薄无法生活。就在此时,1917年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建立了世界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社会主义运动对日本产生了强烈冲击,大阪、长崎各地工人游行示威,抗议政府对工人政治活动的压迫,日本国内矛盾日益尖锐。日本政府试图武装干涉俄国革命,1918年8月2日发布出兵西伯利亚宣言,对陆军12师团下达动员令。
出兵西伯利亚的风声传出来,米价疯狂上涨。8月3日,富山县的渔村西水桥町300余名渔民妻女,包围了米店要求廉价出售大米。渔民与前往镇压的警察发生冲突,结果有数人负伤。全国规模的“米骚动”就从这里点起了第一个火种,短短十几天时间,各大小城市都卷进激烈的暴动漩涡。往往有几万人集会,游行示威,捣毁商店尤其是米店,和军警搏斗。米骚动在两个月时间里,席卷日本全部领土约3/4的地区,包括了东京、大阪、京都等大都市在内的3府、32县,卷入的人数达到1400万人以上,占当时日本全国人口的四分之一。
面对全国性暴乱,寺内正毅内阁出动军警镇压根本不起效果。黑龙会等右翼组织便冲上了台面。8月14日,东京数万人在日比谷公园集会,遭到警察驱散。黑龙会成员便是冲在前面的最凶残的“打手”。面对日益高涨的反政府浪潮,日本右翼势力感到仅靠黑龙会等少数组织,已不能适应镇压民主运动和拥戴天皇的形势,决定再成立几个黑道组织。这些黑道组织就是所谓的“行动右翼”集团,负责暴力活动。
属于这个系统的帮派,有1918年4月组织的大正赤心团、皇道义会,有1919年成立的关东国粹会、大日本国粹会、犹存社(法西斯理论家大川周明发起)、早稻田大学纵横俱乐部。还有1923年成立的“国本社”,1925年组成的“有终会”、“大日本正义团”,还有以赌棍头子大杉精市为盟主的“东海联盟”,以上杉慎吉为首的“经纶联盟”,以及“明伦会”、“国柱会”、“铁血团”、“建国会”等。下面简要介绍几个右翼团体:
“大正赤心会”是日本土木建筑业大老板森健二于1918年4月10日建立的,又名“大正赤心团”,他亲自出任团长。其背后有日本政界人物,政友会的野田卯太郎、武藤金吉等人士。该团有数千人,多为资本家,也有不少街头流氓地痞加入其中。这个黑社会组织对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十分仇视,对美国式的民主也不感兴趣,认为日本的君主制度就是最好的。他们对外公开支持军国主义扩张政策,宣称“要对危害国体威严的所有思想进行彻底扑灭”,并“期待宪政稳健发展”。他们反对社会主义运动和普选活动,具有强烈的政党色彩,实际上起到了政友会院外团体的作用,故深为政友会所倚重。
“皇道义会”又称“皇道义团”,是日高琼琼彦和茨城选出的议员石井三郎,在野田卯太郎、小川平吉等政友会领袖的支持下于1918年3月成立的,该会竭力鼓吹日本传统的武士道精神,主张推行以皇室中心主义为基础的宪政,即君主立宪制。但他们的这种主张与英联邦的君主立宪制不同,日本天皇具有最高决策权,实际上是反对民主,为大财阀、大军阀服务,其人数约2000人。
“大日本国粹会”是在关西财阀颜役、西村伊三郎的提倡下,得到当时的原敬内阁的内务相次竹次郎的支持,联合关东黑帮青山广吉、梅津勘兵卫、河台德三郎、簌原三和关西黑帮中安信三郎等人,于1919年10月10日宣告成立的。此时距日本的“米骚动”已有一年时间。会长为矶部四郎,理事长为中安信三郎、头山满任顾问。该组织信奉极端的暴力主义,鼓吹皇室中心主义和侠客之道,反对社会主义运动。在日本各地有36个支部,号称会员有20多万,实际有6万人。该会的活动受到政友会的暗中文持,不久成为立宪政友会的属会。
右翼团体——日本战争机器的引擎
所有这些右翼黑帮团体,狂热鼓吹天皇制是日本的“国体精华”,大批日本军官深陷其中。如1919年,日本陆军中将奥平俊藏、山田虎夫、石原广一郎,和海军中将槯藤传次成立的“明伦会”,公开宣称“实行皇室中心及国家本位政治,普及忠君爱国献身奉公的观念”。1924年3月,由前法务大臣平沼骐一郎,网罗各界军政要人,如荒木贞夫、真崎甚三郎、松井石根、菊池武夫、大角岑生、铃木喜三郎、后藤文夫等,组成势力遍日本的“国本社”,号称会员20万人,宣传国本运动,实质推行法西斯主义。平沼骐一郎因此受到裕仁天皇的赏识,被任命为枢密院议长,他被日本政界公认为是日本法西斯之“父”。荒木贞夫、松井石根等后来成为侵略中国的重要决策人物,永田铁山曾任日军参谋本部军务局长,此人是石井四郎(731部队)从事细菌武器研制的最有力的军方后台,宇垣一成(陆军大将,田中—宇垣阀首脑)后来曾任陆军大臣、日本外相(1938年策划谋求以蒋介石下野为条件的中日和谈)。
这些右翼组织除了宣传军国主义,还以暴力攻击社会人士。1923年9月1日,日本发生举世震惊的关东大地震,东京三分之二的建筑被毁,横滨几乎成为废墟,因灾死亡人口超过14万人。地震过后,民众传言是日本海底有条大鲇鱼,每当天造大神对在位天皇不满时,便让鲇鱼引发灾难。以往天皇要退位表示谢罪,但此时大正天皇正处于重病之中,为了转移民众注意力,戒严令执行长官福田雅泽将军,密令宪兵四处散布谣言说,中国、朝鲜的旅日侨民和本国的社会主义者冒犯了神灵,因而导致这场大灾难。而这些人在地震发生后又利用这次灾难纵火抢劫。
这个谣言很快起到了煽动作用。黑龙会等右翼团体大批出动,同日本宪兵和警察四处搜捕中韩侨民。9月2日,右翼团体在东京搜捕到中国华侨和留学生400余人,将他们集中屠杀焚尸。晚上9时许,300余名浪人手持枪械,拥至大乌町八丁目华人客栈,威逼华侨交出财物,然后开枪射杀174名华侨,仅一人佯死幸免于难。还有4000余名朝鲜人,被日本浪人和军警抓捕后,经过简单的语言测试,便将他们随意打死。讽刺的是,此时中国政府正在发动民众,放下战争仇恨,对日本灾民进行捐助。9月3日,北洋政府拨款20万元赈恤日灾,并派遣商轮运送粮食药品和救护人员(直至翌年4月,日本外务省才照会中国驻日公使,对屠杀华侨表示道歉,此事遂不了了之)。
日本右翼不但对外国人心狠手辣,对于本国左翼人士也毫不手软。被关在东京龟井户监狱的9名社会主义者,因唱劳动者歌曲,竟被带卷刃的刺刀活活刺死。社会主义者大杉荣和一批躲避火灾的人,因及时在大火中躲入皇宫内围有城壕的草坪里才保住性命,但黑龙会暴徒却污蔑大杉荣,犯了对天皇的不敬罪并图谋反叛,勾结宪兵甘粕大尉将大杉荣及妻子、7岁的外甥逮捕,并将三人全都活活勒死。工人运动家平泽计七、河合义虎也惨遭杀害。
到1930年代,日本已完全笼罩在法西斯的阴影之下,右翼团体和黑势力发展迅速,许多持温和立场的政坛人士被暗杀。1930年以日军参谋本部和陆军省的少壮派为中心的“樱会”成立,标志着日本法西斯势力已完全左右了日本政局。该组织要求尽快解决满蒙问题,“实现真正以天皇为中心而富有朝气的国政”,宣传大日本主义建立军部执政的政府。九一八事变即与该组织有关。南京大屠杀中的重藤千秋(重藤支队长)、长勇等人,均出自樱会。这里需要重点讲一下长勇,此人1895年生于福冈,入读修猷馆中学,后成为樱会的二号骨干,为人凶残狠毒。1937年12月,日军攻打南京城时,任朝香宫鸠彦王的情报主任参谋,攻占南京后,起草了杀掉全部俘虏的命令。十余万国民党降兵被屠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