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从1661年延续至1795年,长达134年,几乎占去清代历史的半数时间,被后世誉为“康乾盛世”。然而就是在此期间,欧洲出现了近代科学技术、工业资本萌芽。那些被清廷视为外番小国的欧美舰船,在全世界攻城掠地,抢夺资源,甚至蹲到了中国的家门口虎视眈眈。而在中国国内,清廷出于统治需要,长期实施“重农抑商”政策,禁锢社会发展,压制社会革新,使得中国近代文明日趋保守停滞。康雍乾时期对社会的禁锢措施种类繁多,具体可总结为十大禁:即“禁边、禁矿、禁教、禁武、禁海、禁酒、禁烟、禁戏、禁书、禁谱”。总体政策以禁为主,禁中有弛,其中除禁烟禁教可算良政外,其他均严重束缚民众身心。
康乾盛世——中国近代衰亡之始
(一)禁边起自清军入关初期,东北被认为是满清的龙兴之地,严禁汉人越界涉足。为此自1638年(皇太极崇德三年)起,至1681年(康熙20年)。满清历皇太极、顺治、康熙三朝,用时43年,在东北边界修筑起1300余公里长的壕沟土堤,并派有八旗兵巡查驻守,史称“柳条边”。这条禁令导致中国东北边境空虚,引发边疆危机。
(二)禁矿,1704年(康熙43年),社会矛盾激化,为防矿工聚众闹事,康熙发布上谕实施禁矿政策,除官商矿厂外,各地民间铅铜银铁矿都遭禁止。此后延续百年,直至道光后期才陆续开放民间自由采矿。禁矿令对于遏制中国近代工业化影响极大,需知英国工业萌芽即因采矿而起。
(三)禁教,1721年(康熙60年),罗马教廷因礼仪之争与清廷发生冲突,康熙决定禁止天主教传播,遣返传教士。雍正元年(1723年)正式实施禁教令,这项国策一直延续到道光时期至1844年开禁。禁教对于遏制外国势力入侵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同时也阻碍了中西方科学交流,可谓利弊各半。
(四)禁武,1726年(雍正四年),清廷发布禁武令,禁止民众佩刀剑行走,禁止百姓拳斗,禁止民间擂台较技,违者依律重处,擂台死伤按杀人论罪。此令意在防范汉人习武,遏制民间尚武之风。
(五)禁酒,1737年(乾隆二年),因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方苞奏称,西北五省(即直隶、河南、陕西、山西、甘肃)每年因造酒而耗费大量粮食,乾隆遂下达禁酒令。违禁者杖责监禁,失察者降级。
(六)禁戏,清代的戏曲业非常发达,乾隆也喜好戏剧,但从乾隆四十年(1775年)起,因戏文中有“不法字句”,乾隆谕令地方官严查剧本。乾隆四十五年,乾隆正式宣布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清理不良剧本活动。要求各省把禁书工作的阶段性重点转移到剧本上来。乾隆一朝禁了大约三百出戏,多以“淫词唱本”为罪名。所禁戏中,最著名者有王世贞的《鸣凤记》、李渔的《笠翁传奇》十种,有洪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王实甫的《西厢记》,还有汤显祖的《牡丹亭》。到道光年间,如《水浒传》、《说唐》、《反唐》诸演义,一并禁绝。除此之外,乾隆为控制戏曲,还加强对剧本的修改,要“以忠孝节义为主”,均为增强道德教化,利于统治民心。
(七)禁书,与禁戏相比,更严厉的当数禁书。仅乾隆三十九至四十年间(1774-1775),就烧书24次,共13800余部。在纂修《四库全书》期间,乾隆一手推动销毁对满清不利的书籍约一万三千六百卷,焚书总数达15万册,销毁版片总数170余种、8万余块。此外还对明代档案进行了大规模的销毁和纂改。乾隆禁毁图书,致使清之后宋刻本成为极为稀有之物。与之相伴的是数量众多的文字狱。乾隆时期的文字狱达130多起,其捕风捉影之荒唐,株连之广泛,处理之严酷,均超过前朝。在这种高压的文化政策下,文人多用曲笔,不敢谈国事,以免遭杀身之祸。如此禁锢思想,严重摧毁了中国文化活力。
(八)禁谱,乾隆大兴文字狱,甚至连民间修订家谱都要干涉,严查祖先名讳,不准妄攀祖宗,禁用“开基、中兴”等帝王专用词汇,甚至不准刊载祖宗画像。修完家谱需交官府审查,连山东孔府都停止了修谱工作。直至1930年孔府才重开谱局修订族谱。康雍乾三朝如此严厉的禁锢政策,堪称世所罕见。明代中国社会的思想活力,到清代已死气沉沉。
闭关自守——英国人如何影响中国国策
从1684年康熙解除海禁,设立闽、粤、江、浙四海关起,中国自清初海禁而中断的海外贸易得到恢复,史称“四口通商”。然而到1757年(乾隆22年),一个偶然的事件,使得清政府的对外政策出现重大变化,导致清廷闭关锁国长达90年之久。事情源于一个普通的英国人詹姆斯·福林特(James Flint,中文名洪任辉)。1736年(乾隆元年),16岁的福林特搭乘英国商船抵达广州,留在当地学习汉语。五年后,英国东印度公司商船“约克号”前往广州,董事会要求船长对福林特给予帮助。福林特希望能得到资金支持,以继续学习汉语,并表示愿意成为其雇员。英国东印度公司随后向其提供了150两白银。1742年(乾隆七年),英国舰队环球航行时访问广州,舰队指挥官拜访两广总督,福林特成为会谈翻译。1746年福林特正式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通事(译员)。他也是唯一一位通晓汉语的雇员,这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华贸易史上具有极大意义的一件事。在此之前,英国商人在华贸易中只能依赖中国翻译或者法国、葡萄牙的传教士。
福林特因此飞黄腾达,年收入超过900两白银,并取了个中文名字“洪任辉”,成了英国商人与广州官府交涉的核心人物。在充当翻译之余,洪任辉还直接跟中国人做起了贩茶生意。1755年5月,在东印度公司的指示下,洪任辉带领两艘英国商船前往宁波采购丝茶,希望开辟新的贸易港。他们受到当地官员的欢迎,更令英国人惊喜的是,浙海关关税比粤海关低,各种杂费也比广州方面少很多。于是,在此后两年中,英国东印度公司屡屡违规,绕开广州口岸,派船去宁波贸易,致使粤海关关税收入锐减。因此,乾隆皇帝首先下令浙海关把关税税率提高一倍,以抵制外船北上,使其无利可图而返回广东。不料英国东印度公司仍不断派商船前往宁波贸易。颇感无奈的乾隆,于1757年宣布对欧洲商人封闭闽、浙、江三海关,仅保留粤海关,通过广州一处口岸进行对外贸易来往,史称“一口通商”。(日本、朝鲜等国仍可在闽浙江粤四海关贸易)
英国东印度公司当然不愿就此罢休,指示洪任辉再往宁波试航,如达不到目的,就直接航行至天津,设法到乾隆的面前去告御状。接到指示后,洪任辉于1759年由广州出航,并向当地官员假称回国,实际却偷偷地直航宁波。不过,他们的行踪很快就被发现,在定海海域被清朝水师拦住,无法驶入宁波。无奈之下,洪任辉便按公司的指示,驾船来到天津。通过行贿手段将一纸诉状送到直隶总督的手中,并由后者转呈乾隆皇帝御览。洪任辉在诉状中控告粤海关官员贪污及刁难洋商,并代表东印度公司希望清政府改变外贸制度。抱有侥幸心理的洪任辉还幻想这一招会收到奇效,但他大错特错了。乾隆看了他的诉状后,勃然大怒。他认为洪任辉不听浙江地方官的劝告,擅自赴天津告状,目的不良。结果洪任辉被抓捕后圈禁于澳门前山寨,后驱逐出境。
洪任辉事件发生后不久,乾隆感到要防止外商侵扰,除了将对外贸易限制于广州一地外,还必须加强对他们的管理与防范。1759年,两广总督李侍尧颁布了《防夷五事》,规定外商在广州必须住在指定的会馆中,并且不许在广州过冬,不得外出游玩,甚至还特别规定“番妇”不能随同前往;而中国商人不得向外商借款或受雇于外商,不得代外商打听商业行情。除此外,清政府对输出货物的品种数量也加以限制。粮食(米、谷、麦、豆、杂粮)五金(金、银、铜、铁、铅),军火(硝磺)以及书籍(史书、一统志,地理图等)均严禁出口。丝、茶、大黄的出口数量也有一定的限制。此后近百年间,为了打破封闭的中国市场,欧洲诸国如沙俄、英国曾多次向中国派出使团,试图说服清朝皇帝改变闭关锁国的国策,但都无功而返。1792年英国向中国派出的马戛尔尼使团,便是其中最著名的一次尝试。
广州十三行——天子南库富可敌国
自乾隆采取一口通商后,中欧贸易全部集中到广州,形成了畸形的经济布局。富裕繁荣的广东省,受外国势力长期渗透,后来屡次成为中国分裂动荡的根源(近代祸乱中国的洪秀全、康有为、孙中山、汪精卫,均为广东人,直至现在的南方系)。一口通商后,中国海外贸易非但没有衰弱,反而成倍增长。康熙四口通商期间(1685-1757),72年间来华欧美商船共312艘。乾隆一口通商后至鸦片战争前夕(1758-1838),80年间来华商船共5107艘,其中绝大多数是英国商船。英国取代西班牙、葡萄牙、荷兰,成为中欧贸易的主角。清廷海关关税也从1686年的122万两,增至1845年的551万两。外贸兴盛让广州十三行大获其利。在1684年康熙开关初期,并没有成型的外贸体制,大量西洋船只到来被堵在港外,经常让官员无法招架。于是广州珠江沿岸,出现了大量商户牙行做中介贸易,深受外商欢迎。1686年春,广东官府招募了十三家较有实力的牙行经纪人,指定他们与洋船上的外商做生意,并代海关征缴关税,这便是后来的广州十三行。此后洋行数量多有变动,最多时有26家,最少只有4家,但十三行的称号一直传了下来。
垄断贸易特权使得十三行鼎盛时期形成了潘振承(同文行)、卢观恒(广利行)、伍秉鉴(怡和行)、叶上林(义成行)等四大巨富家族。其中又以潘氏家族和伍氏家族最为显赫。潘氏家族创始人潘振承,连续三代以经营丝、茶为主,一直被选任为十三行首领。潘振承的孙子潘正炜,能诗能文能画,号称三绝清才。1842 年,法国巴黎一家杂志社报道,潘正炜的财产总额超过1亿法郎,可见潘家财势。伍氏家族发迹稍迟于潘家,创始人伍秉鉴经营怡和行,成为巨富。1834年(道光14年),伍秉鉴拥有资产高达2600万银元(约合1820万两白银),而当年清政府的财政收入不过2671万两白银。以致2001年美国《华尔街日报》评选世界历史上最富有的50人,伍秉鉴名列榜中。
伍秉鉴在西方商界也享有极高的知名度。凡盖有伍家戳记的茶叶,在国际市场上就能卖出高价。在产业经营方面,伍秉鉴不但在国内拥有地产、茶园、店铺等,而且大胆地在美国进行铁路投资、证券交易,并涉足保险业务等领域。1824年美国人罗素在广州成立的旗昌洋行,是伍秉鉴的生意伙伴,通过经营丝绸、茶叶和鸦片,迅速成为美国在华最大贸易商。罗素的堂弟是美国耶鲁大学“骷髅会”的创始人之一。美国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的外祖父迪兰诺,也是广州旗昌洋行的高级合伙人。1837年,16岁的美国人约翰·默里·福布斯(John Murray Forbes)来到广州闯世界,他贩过茶叶、鸦片,但最大的收获是认了个干爹,这个干爹就是伍秉鉴。1843年鸦片战争结束后,广州十三行遭到沉重打击,损失高达数百万银元。当年9月伍秉鉴急病而死,终年74岁。在死前,他将大量资产向美国转移。伍秉鉴与旗昌洋行签订合同,将大笔资金投资美国实业,条件是每年利息要支付给他的后裔。约翰·福布斯由此成为旗昌洋行的股东,代表伍氏家族投资美国密歇根中央铁路、柏林敦和密苏里河铁路,并成立了美国股票投资公司,投资阿尔巴尼和波士顿矿业公司。福布斯因此成为美国“铁路大王”,晋身波士顿名门望族之列。他也是2004年美国总统候选人约翰·福布斯·克里的曾外叔祖(母亲一系)。
十三行行商无疑是当时中国最富有的一群人,不过并非每个行商都能身家巨富。1795年,十三行商人石中和拖欠外商巨额贷款,被迫变卖家产偿还,但家资不抵外债,依然欠银近60万两。此案报到北京后,石中和被发配伊犁。1796年,十三行总商蔡世文因欠50万两债银而自杀。1810年,会隆行郑崇谦、达成行倪秉发欠饷银,拖欠东印度公司及散商巨额债务而被官府撤办,并发配充军。除此之外,行商还必须以捐输、报效、贿赂等方式,向朝廷孝敬大笔银子。广州十三行曾经因为皇帝的勒索,成立了一个公所基金,每名行商都要把利润的10%放到基金里,以供孝敬皇室。其账目显示1807年基金向嘉庆帝上贡5.5万两,为军费捐了6万多两,为治理黄河捐了将近13万两,向户部上交5千多两,为京城的官员们行贿用了20万两。从1807年到1813年这短短的六年时间里,公所基金总共支出了将近500万两银子,这当中,还不包括直接向商人们勒索的银子。比如行商潘喜官,一次就捐了10万两,其他人自然也少不了。十三行年上缴税银超过百万两,其中有一部分作为皇室的经费,通过粤海关输送宫中,而皇室每年开销白银约在60万两左右。据皇家档案记载,皇帝把十三行作为财源滚滚的银库,常亲自审查经费的解交情况,如有出入就拿粤海关问责。有多位粤海关监督因亏空钱粮,被皇帝革除问罪。十三行和粤海关也就有了个别称“天子南库”。
除了民间贸易,广州十三行还是皇宫采办的重要来源,提供了大量的珍奇洋货,时称“采办官物”。其中多为紫檀、象牙、珐琅、鼻烟、钟表、仪器、玻璃器、金银器、八音盒、毛织品及宠物等。洋行商人根据帝后的具体要求,按照内廷出具的式样逐件采买,分别由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和粤海关监督每年进献四次。除承担固定的采办义务外,洋行还随时置办皇室所需的日用洋货。1729年,洋行奉命觅购内廷配药所需,在当时属稀有洋货的伽楠香40斤。承办者无不战战兢兢,一个月后终于买足凑齐。1765年,军机大臣传来的一道谕旨,广州洋行便要为宫廷内务府采办进口紫檀木7万斤。乾隆时期对西洋钟表的痴迷达到巅峰,仅1784年便由粤海关进贡了130件。乾隆对西洋器物的痴迷,也是其在全国实施闭关自守政策,而惟留广州一口通商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