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代初,对毛泽东来说可谓是非同寻常的时期。在国际上,处于孤立地位,以美国为首的诸多资本主义国家与中国长期绝交,加之与苏联关系的彻底破裂,使一些社会主义国家也与中国断绝来往。在国内,天灾人祸,人民怨声载道。
面对一切,毛泽东仍能坦然相对。他一忽儿心血来潮想静下心来,并退避三舍,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然而他不甘寂寞的性格又使他不能漠视不管。他一会儿国内巡视,一会儿接见外国客人;一会儿中苏论战,一会儿谈古论诗。忙得不亦乐乎。他把国内一大堆问题交给刘少奇等人去处理。
毛泽东能扣住时代脉搏,驾驭政治风云,却不误赏景、论词、温史,并从中获取借鉴,得到启迪,更能激起毛泽东超越的情怀。人间潇洒,其谁能比毛泽东。
毛泽东一生求索,从无止境,而领导一个占世界人口1/4的大国,完成史无前例的革新,要求他心连广宇,鹜精八极。他要借鉴古往今来的一切历史经验,他想集世间一切有益的东西为我所用。他把读书作为自己的一大乐事。在六十年代初这一非常时期,他却读了大量的书。
1962年,毛泽东从最高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在这一年,他写下了很多诗词,比他一生中任何一年的诗作都要多。
在读到陆游的词: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毛泽东觉得此词不符合他的心境,便作《咏梅》词一首,称之为: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梅花——中国传统中刚直的象征,孤独地开放在冰崖上。在此,毛泽东想到了中国在苏联阵营中的孤立,也可能想到了他自己在中国的孤寂处境,于是他想到梅花开放的境界。
几天后,毛泽东又作诗《冬云》:
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
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罷。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此诗充分反映毛泽东面对国际、国内复杂形势,依然故我,保持一种与人不同的心境。
毛泽东爱读中国的古书,尤其喜欢读关于中国历史的书。这是因为,在他看来,要改造中国社会的现状,就要了解它,不仅要了解中国的现实,还要了解中国的历史、中国古代的文化。有四千万字左右的《二十四史》是毛泽东经常读,反复读的书,并在上面作了大量的圈画、批注,写下了很多批语。此外,配合通读《二十四史》,毛泽东还通读了《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纲鉴易知录》和各朝代的“纪事本末”等史书。在这些书之间,先看那一本,后查那一本,毛泽东还有一定套路。
60年代初,毛泽东还阅读了大量的中国历史书籍。这是自他1918从师范学校毕业后,读史书读得最多的一个时期,他正在历史中寻找安慰。
要是孙子的膝盖骨没有被剜掉,他能写出那部光辉的《孙子兵法》吗?他问听众,要是韩非不遭囚禁,能写下这么杰出的《说难》吗?《诗经》上的三百诗篇不大抵都是发愤之作吗?
在一次接见西德作家根脱·魏森堡时。毛泽东说:他研究过唯物主义的哲学家,如费尔巴哈、海克尔,但也研究过康德、黑格尔、莱布尼茨,唯心主义的哲学也必须仔细研究,不然还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并且不可能正确了解唯物主义。
毛泽东说:在西德也像在中国一样,有许多有趣的事物在中国一切都可以详细研究。
魏说:我研究过第二个五年计划的数字,我认为这些数字是惊人。
毛泽东笑笑说:“这些还差得很远呢呐,我们打算在1962年生产一千万吨钢,你们西德每年生产两千万吨钢”。
毛泽东问:在中国什么东西给你的印象最深刻。
魏答:城市里街上人的喜气洋洋的脸,给我印象很深。
毛泽东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气,问:真的吗?那么在欧洲怎样呢?
魏答:“在欧洲人们的心情并不太愉快”。
毛泽东用亲切的声调问:“为什么有这种差别呢?”但毛泽东立刻又回答自己的问题说:“中国人民亲手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他们感觉到,生活在一天天好起来,因此他们充满希望。”
1964年,他对阿尔及利亚的客人说:“不久前,帝国主义者说中国政府就要垮了,但是现在他们不说这样的大话了,显然,中国还没有垮。”他又说:“从另一方面看,我自己就要垮了,不久我就要去见马克思了。我们的医生不能保证我还能活多少年。”
几个星期后,四位副总理来和他讨论第三个五年计划,毛泽东说:“定计划必须根据客观实际。”他说:“我已经70多岁了,我们不能指望我们死前不久看到共产主义。”
在夏天,他对一些军队干部说:“如果原子弹掉下来,那么只有去见马克思了。自古以来就有死亡。”他还说了一句带有个人色彩的话:“如果负担太重,死亡就是解脱。”
毛泽东不迷信各类专家,他对待他的医生就像对待一个清洁女工。他说:“我只听从医生所说的一半,希望另一半他能听我的。”他的生活方式与过去基本相同,华贵中仍不失简朴。他不喜欢在他的房间里有花或其他装饰,他只吃少数几样湖南辣菜,他喜欢吃红烧肉。他咕嘟咕嘟地喝汤。在饱餐一顿之后,随意打着响嗝,也不管桌旁的陪客是江青还是外国首脑。
毛泽东很少谈政策,哲学和工作方法才是他喜爱的精神园地。他给他最喜欢的哲学定义以鲜明的个人阐述,他说:“事物都是一分为二,就我个人而言,也可以一分为二。我是个小学教员,我还相信过鬼魂。”
他努力要把一切复杂事物简单化,他力图使人相信他的论点:“哲学讲半个小时就足够了,如果讲得时间长了,你就不清楚了。”
在一次会上,毛泽东突然讲道:“有些同志不允许群众讲话,老虎屁股摸不得。凡采取这种态度的人,十个就有十个要失败,人家总要讲的。”毛泽东在全力攻击他最喜欢攻击的目标:臃肿的官僚机构。
作为一个人,给他印象日益加深的是生活中的一些实际的、个别的、简单的和无法预言的事情;作为一个政治家,不善于处理在管理中华人民共和国中所出现的大量组织工作。作为一个哲学家,他认为:除非若干部门真心实意地深入群众和他们共同奋斗,否则,中国的革命是没有希望的。
毛泽东进入70岁以后,仍然是一个思想复杂的人。但他不能忍受那种复杂的组织工作了,他希望能够用他的双眼去观察一切事物,伸出他的双手去感触中国革命的肌体。
1961年,溥仪释放后,毛泽东在丰泽园特意用家乡菜,设家宴招待他。
毛泽东拎着溥仪的手步入饭厅,并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开玩笑说:“你是我的顶头上司哟,我做过你下面的老百姓呢!”然后夹过一块苦瓜放在溥仪的盘内,说:“尝尝我们湖南的苦瓜吧!”毛泽东看着溥仪吃进这口菜,问道:“味道怎么样?还不错吧?”溥仪连声说:“好吃,好吃。”
确实,作为溥仪,由皇帝成为战犯,确实像吞下一颗苦果(苦瓜)了,又由战犯变成公民,也确实尝到了其中的味道,吃下了,在毛泽东面前又不得不说好吃。毛泽东由此获得一种满足和得意,是啊!过去的皇上如今却成为自己的臣民。
1961年3月,英国蒙哥马利元帅来华。会见前,毛泽东说:“这个元帅是来搞战略观察,我看他对我们的观察不敏锐。这也难怪,他是英国元帅,是子爵,不是共产党,对共产党的事情不那么清楚。共产党没有王位继承法,但也并非不如中国古代皇帝那样聪明。斯大林是立了继承人的,就是马林科夫。不过呢,他立得太晚了。蒙哥马利讲得有点道理,斯大林生前没有公开宣布他的继承人是马林科夫,也没有写过遗嘱,马林科夫是个秀才,水平不高。1953年,斯大林呜呼哀哉,秀才顶不住,于是乎只好来个三驾马车。其实,不是三驾马车,是三马驾车,三匹马驾一辆车,又没有拉缰绳,不乱才怪。赫鲁晓夫利用机会阴谋篡权。此人的问题不在于用皮鞋敲桌子。他是两面派,斯大林活着的时候,他歌功颂德;死了,不能讲话了,他做秘密报告,把斯大林说得一塌糊涂,帮助帝国主义掀起12级台风,全世界共产党摇摇欲坠。这股风也在中国吹,我们有防风林,顶住了。这位元帅不了解,我们和苏联不同,比斯大林有远见。在延安,我们就注意这个问题。1945年‘七大’就明朗了,当时延安是穷山沟,洋人的鼻子嗅不到。1956年开‘八大’,那是大张旗鼓开的,请了民主党派,还请了那么多洋人参加。从头到尾,完全公开,毫无秘密。八大通过新党章,里头有一条:必要时,中央委员会设名誉主席一人。为什么要有这一条呀?必要时谁当名誉主席呀?就是鄙人,鄙人当名誉主席,谁当主席呀?美国总统出缺,副总统当总统。我们的副主席有六个,排头的是谁呀?刘少奇,我们叫第一副主席,他实际上就是第一副主席,主持一线工作,刘少奇不是马林科夫。前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改名换姓了,不再姓毛名泽东,换成姓刘名少奇,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选出来的。以前两个主席都姓毛,现在一个姓毛,一个姓刘。过一段时间两个主席都姓刘。要是马克思不请我,我就当那个名誉主席。谁是我的继承人?何需战略观察!这里头没有铁幕,没有竹幕,只隔一层纸,不是马粪纸,不是玻璃纸,是乡下糊窗子的那种薄薄的纸煌本推啤N颐敲挥懈愠檠鞑椋⒐Ц懔恕R桓悖⑾至宋侍狻V泄恍┤褐谝裁挥型逼普獠阒剑馕辉Ы擦巳鲈颍侄灾泄押茫腿盟赐保逼屏擞泻么Γ霉诠舛寄芸辞宄。什么长生不老药!连秦始皇都找不到,没有那回事,根本不可能。这位元帅是好意的,我要告诉他,我随时准备见马克思。没有我,中国照样前进,地球照样转。?
外交部长陈毅对毛泽东说:“这位元帅很善辞令,他说很想见你们那位在西方很出名的‘残酷无情的暴君’。”毛泽东听后哈哈大笑,很想见这位元帅。
1961年9月23日,毛泽东在武汉东湖会见蒙哥马利。在握手时,毛泽东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同一个侵略者握手,你不在意吧!这个标签是联合国给我贴上的。”
毛泽东谈了五种死,蒙哥马利说:“我认识世界各国的领导人,我注意到他们很不愿意说明他们的继承人是谁,比如像麦克米伦、戴高乐等,主席现在是否已经明确你的继承人是谁?”
毛泽东说:“很清楚,是刘少奇。他是我们党的第一副主席,我死后就是他。”
蒙哥马利问:“刘少奇之后是周恩来吗?”
毛泽东说:“刘少奇之后的事我不管。”
蒙哥马利说:“中国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很需要你,你现在不能离开这条船放下不管。”
毛泽东说:“暂时不离,将来学邱吉尔的办法,随时准备灭亡。”接着毛泽东第一次公开讨论自己死亡的各种可能性:“人总是要死的,我想我会怎么死法呢?第一是有人开枪把我打死;第二是飞机掉下来摔死;第三是火车翻车压死;第四是游泳淹死;第五是害病被细菌杀死。人死了火化,骨灰丢在海里喂鱼。”
10月7日,毛泽东在中南海会见以黑田寿男为团长的“日中友好协会代表团”。毛泽东针对因斗争处于低潮而感到悲观的日本代表团说:“用不着悲观。斗争是波浪式发展的。高潮、低潮、又高潮……”
毛泽东用两手一上一下地作着比喻继续往下讲:“就是这样波浪式前进。目前看起来处于低潮,但这表明大家正在为争取高潮作准备。尽管斗争道路是曲折的,但是日本人民的前途是光明的。”
毛泽东讲到了中国革命的经验:“中国革命的道路也是曲折的。高潮-低潮-又高潮-低潮,经过多次反复,胜利-失败-胜利-失败,无数次反复。不过,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人民的。”毛泽东又说:“要说非常不可思议那也是不可思议的,人民本来没有武器,那时不知道世界上有共产党,但是大家为环境所迫,所以产生了中国共产党。”
毛泽东拒绝服从任何时间表,他神出鬼没,行踪飘忽不定,每次出去散步,往返一定要走另一条路,他从不重蹈过去的足迹,永远另辟蹊径,无论是生活或是国家大事。毛泽东将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床上,他勤于阅读,消息也很灵通,他要求自己身边的人,不时向他报告中国境内和世界大事,他对各种消息了如指掌。
毛泽东对历史情有独钟,看得最多,常反复翻阅的是历史书籍,他曾看过很多遍二十四史,因此他惯于用过去解释现在。他对一些历史人物的评论比较独特。毛泽东认为,中国历史上,纣王开辟了东南大片土地,使中国的疆土东抵大海,而且对中国民族统一有不可磨灭的功劳;比干反对纣王的开拓疆土政策,当然要杀掉。纣王搞了些女人是事实,但是哪个皇帝不搞。
毛泽东对身边的人说:秦始皇是中国的广阔版图和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奠基人,至于焚书坑儒,焚的是宣传分裂的书,坑的是主张分裂的儒,而且杀的儒生不过460几个,实在算不了什么。
1962年,毛泽东在杭州小楼宾馆里,满面春风的和陈伯达、艾思奇、戚本禹等人讲话,毛泽东仰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戚本禹,笑嘻嘻地说:“你的那篇《为革命研究历史》的文章写得不错嘛!我看了三遍还想看。但不是没有缺点,缺点是没有点名。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写得也很好,对戏剧界、历史界、哲学界震动很大,但还是没有击中要害,你们说《海瑞罢官》的要害是什么?”
毛泽东加重语气说:“《海瑞罢官》的要害是罢官。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我们也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就是海瑞嘛。彭德怀至今不服气,天天闹着要翻案。吴晗的剧本就是配合着。”
陈伯达说:“北京市委至今不承认这一点,彭真千方百计掩盖这一点,很发人深省。此外,彭真同志还到处宣扬,他的做法得到了刘少奇同志的赞同,如果少奇同志这样插手,将会使事情复杂化。”
毛泽东直起身子,挥了一下手臂:“复杂什么?无非是意见不一致罢了,其实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一分为二是任何事物的普遍规律。经过批评,斗争达到新的基础上的团结,这是符合党内生活的辩证法的。比如《清宫秘史》那个影片,有人说是爱国主义,我看是卖国主义的,彻底的卖国主义。”
12月21日,毛泽东会见彭真和康生,毛泽东严肃地说:“我又一次看了吴晗的若干材料,《海瑞罢官》的要害就是罢官嘛!”
彭真说:“主席,我们认真地进行了调查,吴晗与彭德怀没有任何组织联系或个人联系。”
康生沉下脸说:“但起码是政治问题。”彭真严肃地打断康生的话说:“不,不是政治问题。充其量不过是学术问题和理论问题嘛。”最后,彭真诚恳地说:“主席,我要求单独和你谈谈,有许多问题很迫切。”毛泽东始终没动声色。
第二天,彭真得到毛泽东的召见,毛泽东说:“这些秀才们不好惹哟,一有情绪就写文章骂娘,指桑骂槐,声东击西,叫读者猜哑谜、说黑话,手段实在多呀。他们不像我们,说话直来直去,有什么话当面说就完了,所以呀,知识分子不好斗哟。”说完,他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毛泽东问彭真:“听说有些同志还给中央提了不少意见。”
“没有哇!”彭真感到有些奇怪地说:“我们的会议没有这方面的议题呀!主席,我觉得我们党内有个别人总是想掀起风波,唯恐天下不乱呀!”
毛泽东笑呵呵地说:“相信大多数同志们嘛!我们这个党,是多灾多难的党,被人骂惯了的党。赫鲁晓夫骂我们,帝、修、反骂我们,国内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骂我们,并没有把我们骂倒嘛!所以,别人有什么议论,你不要介意,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反正天不会塌下来。”
看到毛泽东有送客的意思,彭真站起来问:“那你看吴晗同志的问题该怎么办?”
“先按你们议定的办吧,再快也得两个月才能作政治结论。”
12月26日,上海锦江饭店为毛泽东举行72岁的生日,彭真首先端起杯子,站起来说:“今天恰逢主席的生日,我们大家敬主席一杯。”
毛泽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又倒满一杯,递到彭真面前说:“我也敬你一杯,希望你向上海的同志们学习,把批判《海瑞罢官》的斗争引深一步,这是意识形态领域里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革命,希望你过好这一关。”
一场新的斗争已在毛泽东脑海中酝酿着,他在寻找新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