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现代汉语,必然绕不过声母、韵母这两个概念。按照汉语音韵学传统的字音分析法,人们将一个字音分成前后两段,前段为声母,后段为韵母,而贯通整个音节的音高变化叫作声调。举例来说,韵这个字的音节yùn,y是声母,un就是韵母。
虽然韵母是音韵学中的重要部分,但韵这个字出现的时间却并不早。其实《说文解字》原本并没有收录,后来徐铉增入,字形从音员声,也就是韻。韻和韵是异体字,在传抄古文字中,则有从音匀声的写法,今天我们多写作韵。
韵,最初是指和谐的声音。自然界自然而然发出的声音,有着浑然天成的美,被称为天籁:风吹过山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山林之间泉水流淌,水流击打在碎石之上,泠泠作响,树上的百鸟互相和鸣,嘤嘤成韵,这一切,和谐而动听。古人将大自然中和谐悦耳的声音,以韵名之,有了竹韵、泉韵、蝉韵、秋韵……登高处听风摇松竹韵,月现海潮频;住在寺中赏积翠含微月,遥泉韵细风。
人也可以发出这样声音:意归流水,琴韵悠扬,声和孤竹,韵入空桑。借助乐器,人们依照着天籁,勾画出人籁,将自己的情感,汇入自然的海洋。大自然的韵律,便在人们的手中演化为声律。
中国古代诗歌一向讲究声律之美,这种声律之美,与声韵有着很大的关系。用韵是构成诗歌格律的主要手段之一,现在我们说诗词,可能就会想到押韵。所谓押韵,就是通过诗词歌赋句末(有时候也在句中)用同一韵母的字,以使声韵和谐。开头说韵母,韵母相同就是同韵字,而凡是同韵的字都可以押韵。事实上从《诗经》开始,诗词就走上了押韵的道路。不过这时候还是无意识的行为,讲究的是自然的声韵,后来人们发现了四声,对声律有所研究也有所新的认识,并开始通过合理调配运用诗歌的音节,使其具有和谐流畅的音韵美。
声音的和谐带出优雅,韵自然成为一种风韵雅致,成为一种气派,一种情趣,一种风格,成为人的品格与精神气质的代指。晋代之时,人们已经开始将韵运用于人格之上,《抱朴子》中写:“若夫伟人巨器,量逸韵远,高蹈独往,萧然自得。”显然已经将其作为士人文化人格的体现。陶渊明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事实上,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以韵品人逐渐成为一种风气,比如《世说新语》中写阮籍之子阮浑,是“风气韵度似父”,即使到了唐宋,也还是如此,比如杜牧说“千里云山何处好,几人襟韵一生休”,彰显的是胸怀气度,陆游说“高标逸韵君知否,正在层冰积雪时”,凸显的是高逸风韵,都带有人格的象征。哪怕后来韵转用于画论、文论、书论之中,也会带有品人的含义。
中国美学似乎尤为喜欢“气韵生动”这一形容。早在六朝时期,谢赫就在《古画品录》中提出了绘画的六法,其中第一个,就是气韵生动。对于中国古代的画家来说,气韵生动是其绘画创作追求的最高目标、最高境界。现在我们说气韵,会简单的将其归指为文章、书画的风格、意境或韵味,然而回到文字本身和最初,气韵就是宇宙中鼓动万物的气的节奏、气的和谐。绘画如果能有气韵,就能给别人一种音乐感、节奏感,如果能做到气韵生动,就可以把握住世间万物的精神实质,在笔下创造对象,把自己融入对象,使得画笔之下生气盎然,栩栩如生。六朝宗炳曾对着山水画弹琴,明代徐渭的《驴背吟诗图》会让人有一种听见驴蹄声声的感觉……我们去翻看中国的绘画史,会发现里面蕴含着音乐的韵律,有着气韵的生动。
当人不断融入自然之中,自然界便不断染上人的品格和风度,当人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之中,艺术长廊也就闪烁出人性的光辉和智慧的火花。从最初的声音的和谐,到声律的和谐,到人的品格,到书法绘画文章的风格,韵这个字带着时代的回响,逐渐从自然走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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