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里,行走江湖难免要说几句客套话,哪怕不认识不熟悉,也要拱起双手说一声“久仰,久仰”,对方一般回一句“幸会,幸会”,这样一来一去,就算是认识了。有趣的是久仰和幸会,都得连着说两次,才有那么点意思,不然好像敷衍,客套就成了假客套了。
久仰,意为早已仰慕。《说文解字》说久,是“以后灸之,象人两胫后有距也”。也就是说认为久通灸,意思是艾灸。这一说法不知确否。久的本义不可考,不过其用来表示长久之意应当是很早就存在了的,比如在《睡虎地秦简》中有“攻反城久”一句,就是指攻城的时间长,由此可知在战国晚期至秦,久已经有了长久、时间长这一意义。
大道自无穷,天地长且久。人们很早就意识到了天地之长久。我们总是用天长地久来比拟情感的真挚和缠绵,可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这个词原本出自《老子》:“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原本是指天地存在的久远,不过后来人们多用其来形容时间的悠久。天地存在有多久远,时间就有多悠久,我们无法见证从古至今无数个春秋,却能在今天的月亮今天的河流中窥探到天地的古老和漫长。
可是相对于天地的久长来说,人生就未免太过短暂了。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对天地而言,大概也是一眨眼的事情。人如果将自己的存在与天地相提并论,就越发显得渺小和微不足道,好像叶上朝露,好像水上蜉蝣,难免脆弱。所以曹操说“天地何长久,人道居之短”,陆机说“天道有迭代,人道无久盈”,无不在发出这样一种感慨:天地更迭多么长久,而人生却如此短暂,没有长久的圆满,怎么办?
无法与时间赛跑,就抓住当下此刻这一秒,无法追求外在的事物,就参与具体的存在中,以短暂实现永恒。中国人对刹那永恒的思考,来得普遍而深刻。就好比禅宗以“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为悟的最高境界,我们登上一座山,看见一轮明月,眼底有一涌清江,迎面是一阵清风,突然了悟到,山还是以前的山,月还是以前的月,江河还是以前的江河,风雨还是以前的风雨,千百年来,他们从未改变,改变的是登山赏月的我们。万古的长空,此刻的风月,我们选择什么?自然是当下。
中国的哲学是种生命哲学,重在生命,它将宇宙和人生视为生命,而生命之间互相影响,心之主宰,就是天地就是万物的主宰。人可以超越外在的皮囊和物质世界,融入到宇宙中去。宇宙的恒久,便成了生命的恒久,便成了“我”的恒久。所以苏东坡说:“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你看,多么豁达。
也就是说,当人们不拘泥于时间的长短,而学会去紧握当下,过好当下,全身心投入当下的时候,人们就会感受到岁月的久长了。古人们总说山中日月长,是住在山里时间的流速就不一样了吗?显然不是,时间还是那个时间,只是因为人的心态变了,淡泊平和之中,花开花落不知年,悠然自得之下,时光不知不觉流逝。哲人们总是追求寂静,好像在寂静中才能获得永恒,在寂静中才有日月的久长。其实这种寂静更多的是内心的寂静和平和,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也好,“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也好,都是这个道理。苏东坡有首诗这样写:“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更是把这个道理说得简单明了通俗易懂,余味悠长。
我们总是在渴望天长地久,渴望永恒和久长,有时候生怕自己来不及去做什么,有时候又觉得生命短暂应该及时行乐。可是哪怕再短暂,并不意味着被局限,生命再脆弱,并不是意味着被摧毁,人类再渺小,并不意味着会有缺憾。人间岁月长,还是那句话,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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