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数学,是小学到高中的两大课程。所谓语文,即语言和文学,而语文课程所教授的,却不仅仅是语言和文学,更有悠久的文化传统,深广的文学里程,简单却又含义广泛的文字,朴素却又意蕴深刻的文章,等等。
《说文解字》言“语,论也。从言,吾声。”事实上,金文之中,语有从言从吾的写法,也有从言从二五的写法,基本声符都是“五”。秦汉以后基本固定为从言从吾的字形,一直延续到今天。今天,我们常常把语和言连在一起,语言、言语,看起来好像是同义语素的并列,而语、言两字也的确都表示语言行为,没什么不同。但是在古代,两者的分别还是很清楚的。在古人看来,主动对人说话叫“言”,回答别人的问话或者谈论事情则叫作“语”,即许慎说“直言曰言,论难曰语”。故不言不语一词,是指自己不说话也不跟别人交谈。
另外,作为及物动词时,“言”一般只带指事物的宾语,如果指人也只能是他指,不能指交谈的对方,而“语”既能带指事物的宾语,又能指称交谈的对方,还可以带双宾语。一般情况下,作为名词,两者是可以互换的,但是在指谚语、俗语、成语等义时,一般只用“语”而不用“言”,所以古籍中可见“语云:XXX”而不见“言云:XXX”。
语的本义,当为谈论、交谈。所以《庄子》中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因为受到地域的局限,你和井里的蛙自然不能谈论大海的事情;因为受到了时间的固弊,你和夏天的虫子当然也不能和它谈论冰冻的事情。《古诗十九首》中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阻隔了牵牛和织女的银河既清且浅,牵牛与织女相去也并不远,却望得见彼此而不能够交谈。
《论语》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后世由此生发,以“子不语”指怪异的事物,清代袁枚就有《子不语》一书,其中收录了自己听到的神鬼、妖怪、狐仙甚至奇人奇事。这句原是说孔子平常不谈论的事情有四:一为怪异,二为强力,三为悖乱,四为神道。这四件事,是时人喜欢谈论的,但孔子语常不语怪,语德不语力,语治不语乱,语人不语神。人类对宇宙对人生的认识,一开始就存在一个问题,即生与死,在孔子所处的时代,侍奉鬼神是一件大事,但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并认为“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远之”,可以说其所重视的是人世、是实际的人生,所谈论更切实际、更贴近生活的一面。
由谈论、交谈引申,语方才有了作为名词的言论、话语、言语等意义。杜甫说自己为人情性孤僻,醉心于作诗琢磨佳句,写出来的诗句一定要惊人,否则不肯罢休:“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岑参说走马相逢,没有纸笔,也顾不上写信了,就请你给我捎个平安的口信到家里吧:“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并在不知不觉,可以用来比喻禽兽、昆虫的鸣叫,于是有春昼后园莺语,有梁上喃喃燕语,还有壁下秋虫语。
语是交谈,是将自己的想法与人交流、将自己的情感与人倾述。而有趣的是,如果从今天的角度去拆字,语就变成了言吾,表达自己。多么偶然却又必然。有的时候,恰如唐人严恽说“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花不语,人无言,很多情感饱满到快要溢出却最后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切尽在不言中。可有的时候,语短情长,古人写诗用几十个字来表达自己充沛的情感,如今的我们哪怕写一页纸,也写不完深沉的情意。想表达的感情那么多,到底说的话有限,但这一言一语,都值得被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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