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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望天·卷五】说文论武之民族主义

2009-12-04 22:17 井底望天·专栏 ⁄ 共 20894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之一

宋朝在中国的历史上,占有一个很特殊的地位。

一方面是军事上的积弱,导致北方游牧民族的不断征服。另一方面是经济、科技和文化的高度发展,在宋朝几乎达到了中国历史上的高潮,这个时期,被大部分海外的汉学家,不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称作为中华文明的黄金时期。

日本著名的汉学家内藤湖南对宋朝的评价非常高,认为中华文明到了宋朝进入了文明成熟期。内藤把中华文明分成3个阶段(这种3段论看历史,大概是起源于《春秋公羊传》,并成为后世人们的主要分段法):上古、中世和近世。

他认为中华文明像一个水池中的涟漪,从文明中心的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区形成,然后这个中原文化像波浪一样,向外扩张,影响周边地区,导致周边的落后民族不断接受先进的中原文化。但这些落后民族在接受中原文化的教化之后,开始自身的觉醒和发展,然后在壮大了之后,形成自己的文化特色和力量,又反过来影响中原文化。这个反馈作用,就像涟漪碰到了岸边,然后反方向移动。

这个反作用力,就使得文化发达过度,出现衰弱现象的中原文明受到年轻文化的刺激而再生活力,不断更新延续、发展壮大和老而不死。而中华文明就是这样一个对外部影响和被外部反影响的过程中,不断发展壮大的文明体系。

在他的划分中,上古就是从夏商周到东汉中期大约公元2世界中叶,是中华文明形成、发展和对外扩张期。这之后,就是第一过渡期,从2世纪后期到4世纪初期,就是东汉中期到西晋,这种扩张基本停滞。

中世就是从4世纪初期的五胡十六国到9世纪初期的唐代中叶,从五胡乱华开始,这一时期的外部异族觉醒,势力侵入中原,反作用于中国内部的时期。第二过渡期,就是9世纪中叶的唐朝末期到10世纪中叶的五代时期,算是外来势力及其盛行的时期。

近世就是从11世纪的宋朝到清朝,算是中国原来文化的文化复兴和进步。这个时期,贵族没落之后,官僚群体出现和君主独裁建立。中国社会出现平民主义倾向,文化回归到老百姓手里。

内藤认为中国历史算是“宋代近世说”,从这里中国文化进入老年期,知识分子心态更趋圆滑,向往返璞归真、崇尚自然、厌弃繁琐、苟且偷生,希望获得宁静和生命延续。整个民族社会生活中政治和军事的重要性减退,知识分子们的建树全是在文化和艺术上面。

与此相应,在内藤眼中,中国在清朝末年经受的鸦片战争、洪杨造反、甲午战败、义和拳乱、八国联军、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而呈现出来的政治腐败、经济赢弱和军事懦弱,其实和宋朝时代远远领先世界N百年的高度发达和辉煌灿烂分不开。

与此对应,内藤提出另外两个理论,一个是文化中心移动说,另一个中日文化同体说。

中日文化同体说,就是日本文化不是一个独立文化,而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原文化的一个子系统。内藤认为,从文化上来讲,日本就是中国之一个省。中国文化,或者叫中华文化,如果要更让一些人舒服一点,就可以叫做东洋文化,或者东亚文化。

在西方词语里,可以叫做Chinese Civilization 或者说Sinic Civilization。但是后来的西方学者,比较倾向于将派生于中国文明的日本文化,分离成为一个独立的文明体系,就像是将西方的东正教文明,和拉丁美洲的天主教文明,从西方文明(基督教和欧洲天主教)中分离出来一样。这种分离,在日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之后,一心要脱亚入欧的文化取舍应该是比较合拍。

在内藤的时代,日本学界对日本文化作为中国文化一部分的认知还是比较明确。而文化中心移动说,就是中国文明本来起源于中原,以洛阳一带为中心,但后来中心西移到了西安的关中地区。在宋朝以后,中国文明的中心北移到了北京,但是这个文明中心主要是政治中心,而文化中心则南移到了南京一带。

在日本崛起的那一代知识分子中,包括内藤在内的一大批人,其主流思想是中国文明中心最后会东移到日本,而由日本来主导实现中国文明的复兴和发展,而这个理想,就是历史赋予日本的国家使命和文化天职。

从内藤的分析看来,日本对中国的反作用影响,可以看做是唐朝第二期的一个新版。他认为中国文明的衰老,是清末中国面临困境的主要原因,而日本的兴盛,和西方文明一样,就是他们是青壮年,相对于一个老人的优势。他在描述中国在三国时期的历史,用的就是年轻的吴国领袖人物周瑜和蜀国领袖人物诸葛亮,打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老人魏国领袖人物曹操的故事。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讲,日本和西方当年的强盛,其实就是和宋朝面临的契丹、女真和蒙古的强盛,或者说明朝面临的满洲的强盛,是一个道理,就是人家都是没有啥子文化的野蛮人。有教养的人讲道理,没文化的人靠蛮力。

这种日本盛行的思维,其实骨子里就为后来日本的侵略中国提供了理论基础。说到底,就是俺们日本人,同你中国人,都是中国文化啊。你现在老了又残了,需要俺们给你输入新鲜血液了,这样在俺们的领导下,中国文化就真正复兴了。

其实这种主张,当年不少冲到日本留学的中国留学生们,还是比较接受的,不然俺们中国也不会在抗日战争中间,出了那么多愿意和日本人合作,来做所谓曲线救国工作的。估计那些曲线救国之人,走的曲线,就是内藤湖南先生等人主张的,由日本文化来主导的中国文明复兴。

之二

当然俺们中国人中的一部分,大概也有几千万吧,就选择了直线救国的方式,那就是“打得日本强盗回老家”的又土又笨的法子。

这个法子的出现,标志着中国文化中,一个从来没有被重视,在历史上没有出现的现象产生了,那就是中国人的民族主义诞生了。

如果你听一首《义勇军进行曲》,就是俺们人民共和国的国歌,你听到的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是这个民族的存亡变成了一个大家关注的问题。不是中华文化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因为很明显,人家日本人说,俺们也是中华文化。

这样的歌儿估计在五胡乱华的时候,是听不到的。那时候,大家听到的更多是“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在金兵破汴梁、蒙古下襄阳和满清屠扬州的时候,这样的歌儿也是听不到的。

在古代的中国,大家信奉的是文化主义,而不是民族主义。就是说,汉文化代表的是一个教化的文明,周边的其他民族,不论你是东夷、西戎、南蛮,还是北狄,都是没有文化的野蛮人。因此种族上和人种上,是没有歧视成分,可是问题是在文化上,因为你落后,和俺不一样,就是没有文化。

因此有文化的中原人对周边的没有文化的各种民族,颇有一些自得和自傲的。这就产生了远古中国人,天下以俺为中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世界观。在这个世界观里,华夷之分是很清楚的。

当年的孔子,对提倡尊王攘夷的管仲,曾经说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也”。孔子的意思,就是没有管仲在齐恒公那里,尊周天子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号令诸侯,来抵御蛮夷,那华夏文明当不存在,连自己也不能在束发结冠,无法穿俺的传统华夏之服饰,而要披头散发,穿蛮夷们的袄子了。

当然形式比人强,当年管仲要攘的夷的主角,就是在荆汉之地的楚国,成天价要北上中原。经历过N次的失败和奋斗,人家楚庄王终于变成了武林的盟主。看起来好像是无间道一样,本来要剿灭魔教的正教联盟,最后不得不接受剿灭的对象,成了老大。

楚国这个华夏族的身份认定,是靠军事实力打出来的,因此人家楚庄王在路过周天子的地盘时候,就很用心的问了一下,代表周天子的权柄的鼎,有多重。

这就开启了后来所说的华夏教化论,就是蛮夷居于中国,接受文化,就成了华夏的一分子。而华夏如果仿效蛮夷的生活,那么就退化,从文明人退步为野蛮人了。

这个口子一开,自然就给了想征服中原地区的其他民族一个很好用的理论基础。其中一个方法,就是走楚国的老路子,那就是俺的祖宗,如何如何就和黄帝扯上了亲戚了。

当然有的亲戚关系还是比较硬,比如说匈奴的刘渊,是历史上在中原地区建立的第一个非汉族的国家。从文化上来说,刘渊算是彻底汉化,号称是冒顿单于的后代,但家族的祖庙里拜祭的是汉高祖刘邦、汉武帝刘彻和汉光武帝刘秀。而从血缘关系来说,人家确实是实打实的汉朝皇家的亲戚,比当时的西晋皇室司马家,要更接近汉朝正朔,也比当年俄罗斯大公伊凡四世的侄女婿身份而自称沙皇要合法得多。

从此每个入主中原的外族,都带有明显的汉化特征。在五胡乱华时期,出现在北方的16国,不论是汉族建立的前凉和西凉,还是匈奴族的后汉、前赵、北凉和胡夏,氐族的成汉、前秦和后凉,羯族的后赵,鲜卑族的前燕、后燕、西秦、南凉和南燕,以及羌族的后秦,高句丽族的北燕,其管辖的民众是胡汉都有,采取的制度也是双轨并行的一国两制。

由于民族、种族、文化、法律、典章和风俗都不同,这个时期的民族冲突和融合并存。虽然很多其他民族已经在中原地区扎下了根几代人,不少族群是在三国时期,就定居中原,但这个融合过程中,仍然充满了不少血腥的屠杀和破坏。

这种文化融合的困难,可以称作内部殖民化,因此造成数百年的乱局。这种情形在当今世界也有现实意义,就是在欧洲出现的穆斯林群体,和美国出现的拉美裔群体。这个发展,会不会在美国和欧洲,引发出现希特勒对付犹太人的方式,尚且是未定之论。前不久在美国的电视新闻里,已经看到新纳粹党徒和拉丁裔权益活动分子们,在街上大打出手了。

而在中国,这个乱局自然是无法维持下去,于是后来出现了拓跋族在北方的统一,和在北魏孝文帝时代的主动和强制汉化,才解决了社会分裂的问题。

在孔子的时代,穿衣服和梳头发的方式,就是说衣冠,是文化的一个重大象征。可是很快在战国时代,赵武灵王为了和北方游牧民族竞争,而进行了改变服装的胡服骑射,估计会被孔老夫子一顿臭骂成为化华夏为蛮夷。

而北魏孝文帝元宏的政策就更要极端,在全国禁止说自己的母语和其他的胡人语言,不许穿少数民族的服装,而且大家统统改成汉姓。另外就是胡人不许内部自己通婚,大家必须胡汉通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当然这套激进做法,引起了强烈的反弹,结果就是导致了北魏分裂,东部由坚持鲜卑化的北齐,和西部由坚持汉化的北周对垒,以最后北周得胜解决了问题。

这个五胡彻底汉化的过程,大概是用了一百年,其总设计师是元宏的干祖母冯太后。而冯太后本身是一个混有慕容鲜卑血统,而母亲又是平壤的朝鲜人的混血汉人。可以说,没有这位伟大女性强行推行同化的行动,中国再次统一而出现隋唐的情况,也许就不会发生,或者说不会那么快发生。正如欧洲的罗马帝国崩溃后,一直到今天,政治统一的企图仍然遥遥无期。

之三

当然中国在经历了4百年的分裂之后,重新在隋朝得到统一,冯太后的同化运动是一个主要因素,但就不是唯一的因素。

在中国处于五胡乱华的同时,西方的罗马帝国同时经历了来自北方的蛮族,日耳曼人、匈人、哥特人和斯拉夫人等等的入侵。考虑到整个欧亚大陆的游牧民族的南移,大概是因为地球在那个时期变冷,导致北方游牧民族的生存困难而形成大规模迁移。

因此有许多学者对汉朝和西罗马帝国,在差不多接近的时间,同时崩溃,而中国后来可以再次统一,但是西方则永远陷入分裂,做了不少研究。

汉朝的正式结束,是在公元220年,当魏文帝曹丕废了汉献帝刘协,开创了魏国。但是汉朝的实际终结,应该发生在公元189年,当董卓废掉了汉少帝刘辩。从这一年开始,直到400百年之后的公元589年,隋朝的文帝杨坚灭了南陈,以“玉树后庭花”而名扬千古的陈后主投降,中国重新统一。

其实在这个中间,中国非常短暂的统一了一下,就是在公元265年,西晋的晋武帝司马炎萧规曹随,用曹丕的旧路子抢了曹魏的皇位,然后在公元280年,灭了东吴。这个统一,因为后来西晋的八王之乱,导致了政治次序的紊乱。在长城内定居的匈奴族首先发难,在公元316年,攻破长安,历史上称之为永嘉之乱。因此统一的时间,就是36年,之后的分裂是280年。

而就在中国的匈奴造反的时候,另一只被称作Huns的匈人,出现在顿河流域。虽然一种假设,就是这只匈人其实就是当年东汉窦宪于永元1年-3年(公元89年-91年),所击溃的北匈奴残部,但并没有考古和历史文献可以证实。

出现在欧洲的匈人在公元375年时,征服了东哥特人,并驱赶西哥特人过多瑙河,而进入罗马帝国境内。哥特人,其实就是日耳曼蛮族,对罗马帝国造成极大的冲击,并于公元378年的亚德里亚堡之战中,全歼了罗马军队。

西哥特在公元410年的第三次围攻罗马城的时候,不是前两次那样,拿了赎金就退兵,而是洗劫了这个罗马的政治中心。从此后,扶持的傀儡皇帝,就像汉朝的献帝那样成了摆设,日耳曼蛮族的各个部落在罗马旧地不断鲸吞蚕食,建立一系列蛮族的国家。最终在公元476年,年仅6岁的西罗马末代皇帝罗慕洛被废,西罗马帝国寿终正寝。

而在这个时候,中国的北方正好是北魏兴起,孝文帝在公元471年登基。

因此大家第一个感兴趣的是,中国的汉朝和西方的罗马帝国,在崩溃上面有什么相同之处。首先是1788年,英国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在他的著作《罗马帝国衰亡史》中提出,罗马人和中国人的文明导致的纤弱,无法抵挡野蛮人的杀气。

后来的各种研究,更关注于这两个帝国的体制上的缺陷。从经济角度上来看,就是这两个帝国同样出现门阀特权家族对土地的大量兼并,和罗马的奴隶体制和中国的流民,都导致了帝国的财政出现问题。从文化角度上来看,帝国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受到了宗教的冲击,在罗马帝国,就是基督教变成国教之后,对罗马皇权的影响。而在中国,就是佛教的兴起,以及试图和外来佛教竞争的中国本土宗教道教盛行,同样削弱了政府对社会的操控力。

在军事上,两个帝国都犯了同样的致命的错误,就是允许了让游牧的各蛮族在自己的帝国境内居住,而且还依赖于招募这些族人来防守自己的边界。当然前面说到的经济上的问题,就使两个帝国的财政状况比较窘迫,因此无法负担积极的防御政策,依赖于外交上的手段和敌人妥协。在这种情况下,倒台只是迟早的时间问题,那么一旦内部有自己内乱的因子,就一下子变成覆水难收了。

一旦中央政府消失,西欧和中国同时经历了黑暗年代。两个帝国都是一半在混乱中,令一半试图保持住文明的辉煌。在罗马帝国,西罗马地界自然是蛮族们的乐园,而拜占庭的东罗马帝国,则试图传承罗马的文明,直到15世纪中叶,被另一个蛮族奥斯曼突厥灭亡。

而中国,则是靠汉族人的衣冠南渡,以南朝的东晋和后来的宋齐梁陈的方式,来延续文化的传承。

东西方历史的相似性,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中国在大混乱之后,最终又回归了统一。而在这次之后的历史上,唐代之后的分裂没有超过50年,而在清朝灭亡的1911年后的分裂,也是在短短的38年后的人民共和国的建立,重新统一。

为啥中国做到了,欧洲做不到?不光当年做不到,现在里斯本条约算是欧盟27国全部通过了,但是离一个真正的政治统一的国家,还早着呢。

对中国可以重新统一的原因,大家的观点比较一致,就是中国的体制比罗马帝国要强太多。中国的民族认同和文化统一比罗马帝国要强大,包括中国特有的汉字系统,可以做到既保持书同文的统一性,又照顾到言语不同的地域复杂性。

当然从地缘因素来讲,中国的地形比较清晰,中间没有主要的地理阻隔,比如像欧洲的阿尔卑斯山那样。想象一下,如果中国的中部不是几条容易跨越的江河,而是像喜马拉雅山那样,估计统一国家,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在政治制度上,中国的源于天意(其实就是民意)的王权概念,要求领导人的公正和符合道德的政治理想,以及通过知识分子的官僚系统来管理,都比罗马帝国的私人皇权的公正执法要吸引人得多。

之四

当然在社会学上,就是俺前面提到的,可以不断的把大量拥入的蛮族汉化,也是实际上最起作用的因素。

当然不是历史上所有的汉人,都会主动的向冯太后那样,推进以汉化为主旋律的民族融合。在汉文帝时代,因为不满被派去作随从的宦官中行说,就影响了匈奴族汉化的过程,并力图保证匈奴文化的独特性。后来在西夏时期,大权在握的西夏皇太后梁氏,本身是汉人,却坚决反对汉化,在西夏推行汉化改革的毅宗去世后,立即废除汉礼,实行吐蕃制度,并开始向北宋发动战争。

而建立在北魏民族融合基础上的隋朝和唐朝的皇族们,本身在血缘上就有不少胡人血统,因此这时候听到的就不是华夷之分的老调子,而是华夷一家的新调门。而在唐朝的整个政治、军事和经济体系中,胡人、突厥人、阿拉伯人、波斯人、日本人、高丽人、犹太人等等,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寻求自己的长安梦,大概就是近期的所谓美国梦,就融化在唐朝的汉族中间。

因此唐朝的大学问家韩愈,就提出了“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这样的观点。当胡人安禄山起兵造反,试图通过种族和文化作为一个旗号的时候,大批居住在长安的胡人,主动放弃自己的姓名,选择李姓来表达对唐朝的支持。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的知识分子们,自然就很容易地,就为进于中国的蛮夷们提供“则中国之”的全套服务。在唐朝后期后,契丹在东北兴起,唐昭宗天复2年(公元902年)耶律阿保机洗劫了长城以南的晋冀一带,掠夺了不少汉族民众北上,在草原地带筑城,开始从事农业生产。为了有效管理这些俘获的农人,阿保机还捉住了不少汉族儒生,希望由他们帮助管理掠夺来的汉族人口。而这些儒生则偷偷逃跑,坚决不肯事从和自己长得差不多的契丹夷狄,却投奔来源于西域沙陀族,和自己长得颇不一样的后唐。

当然在契丹逐渐汉化之后,这些汉族知识分子们很快就把这个外来的异族,视为入中国而中国人了。而在后来蒙古铁蹄杀进中原的时候,来自于契丹皇族,汉化了的耶律楚材出任蒙古大汗窝阔台的丞相,试图将蒙古人汉化。而忽必烈也有一大堆著名的汉族儒生,比如说刘秉元等人,为他出谋划策,但在蒙古人的眼里,北方的汉人(包括女真、契丹、渤海和朝鲜等等),也不过是第三等人而已。

契丹的汉化进行比较早,耶律阿保机在公元916年创立了契丹国,很早就开始用汉人儒生,比如康默记、韩延辉和韩知古等人,成为后来南院机制。后来在公元936年,从石敬瑭手上拿到了燕云16州,为了怀柔当地的人民,于公元938年,放弃番味比较浓厚的国名,改用中国传统,以古地名称为辽国,并将年号改成意味深长的会同。辽国实行的是一国两制,在人口多的汉族地区完成采用汉制,和在地域广的游牧地区采用旧制。

而女真的崛起,则比契丹要快。完颜阿骨打在公元1115年统一女真各部,在会宁府(今哈尔滨阿城区)建立金国,花了10年,在公元1125年就把辽国灭了,并于1126年,攻克汴梁,灭了北宋。金国的汉化主要还是在海陵王完颜亮期间,开始大规模实行。

蒙古的崛起也比较快,在铁木真于公元1206年统一蒙古各部,在斡难河(今鄂嫩河)开库里尔台大会,就是各部落的军事同盟大会,出任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用了6年时间,就攻破了金国的中都(今北京),占据了黄河北岸,而迫使金国南迁汴梁。这时成吉思汗开始重用耶律楚材,但直到蒙古占领大部分中国北方之后,才有机会实施不太彻底的汉化。

这一个时期,中国被北方游牧民族征服,应该从契丹占据燕云16州的公元936年,到南宋在崖山之战(今广东江门)失败,丞相陆秀夫背着8岁的小皇帝赵昺跳海自尽的公元1279年,总共用了373年。可以说辽国是统治汉地面积虽然最小,只是燕云16州,但是时间却是最长。蒙古算是统治了整个中国地区,但是时间却是最短。而中间的金国,统治淮河以北的中国北方,应当是最值得研究的一段时期。

女真族在入主中原的过程中,开始了一种新的政治尝试。就是和以前的拓跋族不同,女真人考虑的是,如何能够接受和改变中国传统的儒家政治体系为其所用,而又不至于自己被同化,免得失去自己的民族身份。

这个问题,对北方的游牧民族来讲,经历了五胡乱华时代,清晰的明白在中原政治陷入混乱和中原王朝腐败的时候,靠自己的武力优势,是有可能征服中原大地。可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不可能靠马背来治理,如何运用儒家体系来做文治,而又可以保持自己游牧民族的武功,就是如何可以实行一个平衡的游牧和农耕的一国两制,是女真人的一大努力方向。

当年唐朝衰落的时候,在北方的回纥,曾经发生了一个是否要南侵的争论。当时曾几次侵入中原的牟羽可汗,看中原政治纷乱,企图在唐代宗去世后的乱局,逐鹿中原。其中反对南侵的,认为南侵失败的结果,自然是自己的国家灭亡,但是如果南侵成功,那么自己民族极其有可能就会被同化而不复存在。权衡得失,还不如和唐朝和好更符合民族的利益。最后牟羽可汗被杀,而结束了这次争端。

可以看出的是,女真族的这个尝试,改变了中国历史上,大部分异族入主中原后,采取的主动要汉化的态度,而变成了希望不要汉化,或者尽量缓慢的汉化的过程。当然最后的结果,还是看时间的长短,后来的蒙古人因为在中原呆的时间短,因此避免了汉化。而女真人,和他们的后代满人,虽然主动保持自己的民族特色,还是在漫长时间里完全汉化。

之五

在辽国的时代,一国两制已经实行,不过因为辽国的汉族人口和地域不是太大。而金国控制了中国北方,当时的人口大概是4千万-5千万之间,大概减去契丹和渤海等其他民族的5-6百万人口,对只有6百万人口的女真族而言(其中还包括早期征服的女真化的其他各族人口),是一个大的挑战。

很显然,在长城以北,还是要以部落制度为首的游牧民族管理方式,但是在长城以南,黄河北岸的地方就靠利用旧辽国的官僚和北宋降官管理。而对黄河南岸,尤其是接近淮河流域的地方,一些金军将领企图推行女真化的改变民俗的剃头方式,并不许当地汉人穿汉服,受到汉族民众的强烈反弹。因此先是采取了扶持傀儡政府,之前是用北宋丞相张邦昌建立楚国,之后是用北宋济南知府刘豫建立齐国,来作为和南宋的缓冲地带。

当然后来剃头发、留马尾辫、穿马褂的法子,在满清入关后又重新推行,这次是以“留发不留头”的铁血方式,以嘉定和江阴等等大规模屠城,来最终达到了目的。基本上是通过将汉族人的衣冠满清蛮夷化,来确立自己的强势文化地位。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契丹、女真和蒙古,在汉族地区采用的法律体系,都一致放弃比较严厉和苛刻的宋朝律法,而是采取相对宽松的唐朝律法,算是笼络汉人民心的一个法子。

女真人为了解决文治武功的问题,一方面在中原汉地的重要咽喉要道,驻扎满清军队,进行军垦,一方面将中国各类学术著作翻译成女真文,并希望通过这个教育来培养女真族的文官人才。这种军垦的方法,自然被后来的蒙元和满清所继承。比如说俺的老家贵州的黔北,因为地处去云南的要道,在康熙三年(公元1664年)开始由满洲军驻扎,使满洲成为贵族这个西南边远地区的省份的一个世居民族。这些满族军人后裔,基本上全部汉化,在人民共和国鉴别民族身份时候,全部报之以汉族身份,直到1980年代,才恢复了满族的少数民族身份。

女真族的汉化运动,开始于金太宗去世后的天会13年(公元1135年)。16岁即位的金国的第三任皇帝金熙宗完颜亶,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嫡长孙。因为他的养父阿骨打的庶长子完颜崇干倾慕汉文化,从小请了辽国的进士韩昉教他汉文经典,因此被旧贵族亲戚们蔑称为汉儿。金熙宗即位后,其改革主要是在中央建立三省六部制度,把军权和行政权分开,以及在君臣礼仪上的变化。但是真正的大动作,是在金熙宗的养父完颜宗干的二儿子海陵王完颜亮,通过宫廷政变,谋杀了金熙宗之后展开的。

海陵王因为靠不正当的手段获得了皇位,因此诛杀了不少对他有威胁的皇族和宗室子弟共250余人。完颜亮自身也是受汉文教育很深,主张女真汉化。他大量重用汉族大臣,如刘苔、刘萼、张中孚等人,和其他汉化的契丹和渤海大臣。他在军中则取消了猛安谋克的等次,来限制宗室地位并罢免了女真贵族世袭万户职务。

海陵王的最大改革,是将金国的首都从现在哈尔滨的上都,南迁到现在北京的中都。这个迁都行为,和当年北魏孝文帝从平城迁都洛阳,是如法炮制。就是通过远离女真人的祖先之地,使女真更加汉化。这个迁都行为,甚至包括把金太祖和金太宗的棺木迁葬,把整个旧都宫殿夷为平地,来杜绝贵族们的留恋之心。

另外一个汉化的标志是对科举制度的进一步恢复,把以前南北各选的方法,改成南北通选,并恢复了殿试。

海陵王在诗文上的造诣也不差。正隆四年(公元1159年),他派遣间谍到了南宋,带回来了临安的全城图。他在上面题诗一首: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

这首诗的第一句,就是谈的是秦始皇帝的天下书同文和车同轨的故事,可以看出完颜亮的汉化程度之深。但是当完颜亮正隆6年(公元1161年),破坏了宋金之间已经维持了20年的绍兴合议,率部南下,却在长江边的采石矶(今安徽省马鞍山市)一战,被南宋的一个文人官员虞允文击败。

可是问题在于海陵王之前渡过淮河的前一天,东京(今辽宁省辽阳市)留守完颜雍发动政变,下诏废黜了海陵王,改年号为大定,即成为后来的金世宗。而完颜亮则在败军中,因扬州兵变,被乱箭射死。

由于金世宗是在反海陵王的女真贵族的支持下政变成功,因此他的政策自然就是要推翻海陵王的汉化趋势。而且由于在海陵王南侵失败后,南宋宋孝宗排斥了秦桧党人,重新用张浚,企图北伐。这个军事行动后来在符离(今安徽宿州)失败,宋金重新签署隆兴合约,南宋仍然要进贡20万两白银和20万匹绢,但就不再向金国称臣。

但事实上,就是金国的军事实力不再对南宋有压倒优势,其铁浮屠和拐子马的重甲骑兵战斗力已经减弱不少。因此金世宗的女真化改革,首先是减弱汉化的文治,重整女真的武功。他首先规定皇家的年度围猎行动,就相当于俺们今天每年就搞一次军事演习,并鼓励各种军队的练兵活动。

金世宗同时提倡说女真话、穿女真衣的文化运动,并在公元1188年禁止女真人穿着汉服。但是这个本土化行动已经太迟了,当他决定把汉文古籍翻译成女真文的时候,来鼓励女真文化,女真语差不多已经频临死亡。

因此他的后任金章宗完颜璟在公元1189年即位之后,汉化政策又恢复了。在公元1191年,禁止汉族和女真族通婚这条名存实亡,从金国的皇帝到官僚,都屡屡违反的法律,被正式废除了。金国的官员们开始讨论,在五德学说中,应该选择哪一个颜色来表明自己在中国王朝更替中的合法性。

之六

前面谈到了南宋在崖山之战中灭亡,那个时候,南宋的抗元名臣文天祥在元军的战船上,亲眼目睹了整个海战的过程。

文天祥,严格的意义上来讲,不是一个武将,算是一个文弱书生。他在南宋宝祐4年(公元1256年)中了进士,并在集英殿的廷对中,以“法天不息”的核心观念写的《御试策》被宋理宗钦定为该科状元。

文天祥的老师是欧阳守道,而欧阳守道则是宋朝理学大师朱熹的传人,因此文天祥本人算是朱熹的三代传人。而南宋的理宗皇帝又非常推崇程朱理学,因此君臣算是一拍即合,在文天祥的廷对中,贯彻的始终是程朱理学的基本思想。

因此这个算是中国历史和文化上的一个悲剧,在一个国家和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需要救亡图存的时候,皇帝和最出色的大臣,讨论的不是强兵之策(因为南宋如果不算是富国的话,全世界从古到今,就没有人敢称富国了),而是天道之理,和人道之修。

这个时候,一个民族似乎应该出现的是中国秦国的商鞅,或者是普鲁士的俾斯麦。就算是这样的铁血政治家没有出现,最起码也应该出现苏秦或者张仪那样的战略家。

其实就算是俺说的当北方游牧民族手中有了粮,其军事优势仍然表现在短暂的冲击力上。金国的南下战略基本上是两次,其实都被南宋的军民所挫败。当时有一个著名的战事,就是在南宋绍兴10年(公元1140年),金朝大臣完颜宗弼,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金兀术,撕毁合约,南下攻宋,在顺昌(今安徽阜阳)打了一战,企图从这里南渡淮河。

当时防守的南宋将领刘锜实行的是全民抗战的路子,男子备战守,妇女砺刀剑,为了背水一战,制止宋军出名的逃跑习惯,他还学项羽,破釜沉舟,把船只凿沉,断了大家过淮河的后路。

而这次战役的时间是在盛夏,金国的重铁甲骑兵在中午时分,酷热难熬,口干舌燥的时候,附近颍河水里,和城外的野草中间,又被南宋军民撒满毒药,导致金兵人马大批中毒而削弱了战斗了。结果就是刘锜以区区不到2万的军队,以少胜多,和其他的著名抗金将领岳飞、韩世忠等,遏制住了金兵的攻势。

另一次就是前面提到的海陵王南侵,也是以金兵大败而结束。

因此只要宋朝能够积全国的财力和人力,抵挡住金国和后来蒙元的短期凶猛的攻势,坚持打持久战,能够做到全面皆兵的话,应该不至于被外族灭亡。

但是要做到全民皆兵,一个民族必须有坚定的民族主义意识。而从文天祥的情况来看,当时中国的士大夫阶层的理念里,民族主义的意识并不浓厚。

当年文天祥被俘之后,从元太祖忽必烈以降,都非常渴望可以把文天祥劝降。因此押送他去观看南宋灭亡的崖山之战,其实是一种心理战。

看到南宋军的惨败和王朝覆灭,文天祥当然是悲从中来,当时写了一首44句的七言古诗,以表达“国事不济,孤臣天祥,坐北舟中,向南恸哭”的绝望心情。

这首长诗的开头四句,说道“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因此可以看到文天祥类比蒙元和南宋之战,似乎不是不同文化,或者不同民族的争战,而是相当于战国的秦赵之战,和楚汉之争。

在后面提到元军的时候,文天祥用的是“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黄河吞”,“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酾酒人人喜”,可以看出并没有带有强烈的民族意味在里面。

这里只要简单地将文天祥里面对敌方的描述,和更早一点,没有受到朱熹理学影响的南宋将领岳飞对比一下,就可以看出不同。在岳飞的眼里,金兵可不是北兵,而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蛮夷,其文化上的民族意识,显然要强烈得多。

从个人的角度来讲,文天祥的人格完全符合儒家知识分子的理想境界。在南宋大厦将倾的时候,各地的地方势力和知识分子,要么考虑如何在蒙元新朝里谋个一官半职,要么如何考虑自己在地方上的明哲保身,只有文天祥响应了谢太后的勤王诏书,在元军20万大军的锋芒之下,召集了万人的乌合之众,试图抵挡蒙古铁骑。

有朋友劝他,你还是洗洗睡吧,以“乌合万余赴之,是何异驱群羊而搏猛虎”。文天祥回答道,“吾亦知其然也。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几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义者。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济,如此社稷可保也。”

可以看出来,在文天祥的高尚人格中,有传统儒家“天下为己任”的抱负,有孔子的“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责任心,也有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品性,和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实在是俺们今天的为政者和读书人,应该学习的楷模。

在元世祖忽必烈多次劝降不果的情况下,甚至以中书省宰相的官位为许诺,都没有改变文天祥的信念。最后忽必烈见了文天祥,问他有什么愿望,文天祥回答,一死而已。于是从容就义于北京的柴市。

之七

当时劝降文天祥的不光是元世祖忽必烈,还包括投降的南宋恭帝赵显和其他南宋大臣来劝降。而当文天祥的弟弟文璧镇守惠州(今广东惠州),因为看到元军锋芒锐不可挡,南宋朝廷回天无力的情况下,为让当地人民逃避刀兵之祸,献城以降。对此文天祥不但没有愤怒,反而非常欣慰,因为古来忠孝不可两全,他选择了尽忠,而他的弟弟就应该尽孝,来保持文家香火的传承。

但是对文天祥来说,他的舍身成仁并没有唤起天下的忠臣义士起兵。就连钓鱼城(今重庆合川)的坚强守军,在得知南宋已经灭亡,而开城投降。当初在宋开庆元年(公元1259年),该城的宋军,让一代天骄蒙哥大汗丧命,导致蒙古南侵计划流产,为南宋延续了20多年的寿命。而由于蒙哥之死,导致了蒙古在欧洲和中东的征伐停止,从而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历史。在这之后的大汗争夺战中,亲近汉文化的忽必烈击败自己的弟弟阿里不哥(显然被有意翻译成不尊重自己的哥哥),后来在征服南宋的过程中,改变了蒙军滥杀的恶习,使中国南方受到的破坏相对较小。

因此可以看出来,当时的儒家知识分子在思维习惯上,不光是缺乏民族主义的概念,甚至连为自己的国家和社稷出点力,都不是太在乎的。可谓是“负心多为读书人”了。

看一下宋朝的结局,再和唐朝一比较,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在唐朝的时代,曾经出过许多少数民族,尤其是来自游牧民族的将军。比如说突厥族的阿史那杜尔、执失思力、哥舒翰,铁勒族的契苾何力,高丽族的黑齿常之,高句丽族的高仙芝,契丹族的李楷固、李光弼,回纥族的仆固怀恩,渤海族的李多祚,敕勒族的李光进,当然还有后来造反的胡人安禄山和史思明。

当然后来唐朝因节度使权力过大,而酿成安史之乱。但唐朝在自己的文治和武功中,充分运用了游牧民族的军事人才,自然增加了自己的实力。相比较于宋朝,不光是无法运用少数民族的军事人才,连自己的军事人才也压抑得厉害,反而向辽国、金国和蒙古输送了不少文治人才。这样一加一减,不处于逆势,那才出奇呢。

而诡异的是,宋朝输送出去的汉族儒生,在其对手的属下,反而比自己朝廷里的大臣要有本事。宋朝在军事防御上的能力弱,不光是军队建设有问题,而且还是国防战略糊里糊涂,显然朝廷无能臣是一大问题。

本来正如俺前文所述,北方游牧民族南侵,只要顶住了上来的三板斧,基本上局面就可以维持。可是每当强敌一出现,宋朝的朝廷里,马上就听到一大片的主和之声,要么主张放弃首都而迁都,要么主张进贡而和谈,每次主张顽强抵抗的人士,总是处于少数的劣势。无论是寇准,还是李纲,都经历过这样的困局。

那么为啥宋朝的大臣,早期你还可以见到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包拯、司马光、王安石和苏轼等等,不管政治观点是新党,还是旧党,总还是令人佩服。可是到了宋徽宗时代,似乎全朝廷的官吏们,用李纲的话说,都大部分是“寡廉鲜耻”的人?

从唐朝开始,到宋朝,一个很大的社会变革就是贵族和门阀的衰落,和士绅阶层的出现。这些士绅阶层,在科举制度下,获得了做官的途径,但这个途径慢慢就被腐化了,从而官僚队伍的选拔,就成了买官卖官、结党营私和贪污腐化的温床。

宋朝的官员人浮于事也比较厉害。从每十万人口的基数中的官吏人数,东汉是13人,西晋42人,隋朝27人,唐朝35人,元朝27人,明朝31人,而北宋是最高的51人。南宋大家官员又一股脑跑了过去,管的臣民少了,官员却没有少多少,使这个数字更高。

其结果就是机构林立,大家各部门之间互相扯皮,搞官僚主义的低效率。政令出自多门,而前方军情则在部门里慢慢爬梯子,导致整个系统反应迟缓。

这样的臃肿机构里,有才能的、资历浅的、年轻的上不去,资历长的、暮气沉沉、混日子的占据着位置。而官员多,位置少,自然就导致了为了争肥缺,大家一窝蜂的贿赂和贪污,使整个官场的风气败坏。

因为僧多粥少,学子们要出头也越来越难。在宋徽宗年间,全国的学校系统大概超过了20万个学生,而在政府只有2万4千个编制,仅仅可以录用500个进士。因此在考试的成功率上,在宋仁宗刚接位的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每10个参加考试的可以通过5个,就是50%成功率。到了20年后的庆历5年(公元1045年),就跌到了20%,每10个取2个。然后50年后,到宋哲宗元佑8年(公元1093年),变成10%。在南宋的宋高宗绍兴25年(公元1156年),更是到了1%,和宋恭宗德佑元年(公元1275年),是0.5%。

所以说,有才能的出不了头,而人家辽国、金国和蒙古都在大量招募人才,最后能干事的去了哪里,就不奇怪了。

而看到敌人杀到了城下,这些官员们个个想到是,如何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算个屁啊。自然是一片主和声大起。而第一次金兵围攻汴梁,这帮人就想着花钱买平安,最后是京城的一帮大学生,在陈东的领导下,上街游行,就是古代版本的129学生抗日救国运动,才导致了主战派李纲的复出,从而赢得了汴京保卫战的胜利。

科举体制出现,也造成了另一个社会变化,那就是产生了以管理国家为专业的公务员队伍。什么是公务员?就是以政府行政管理工作作为专职职业的人,那种“俺会打好这份工”的非政治性官员。

在今天的西方国家,这些公务员是公开招聘的,是不会跟你选举出来的内阁共同进退。在中国古代,就是你皇帝死了,干俺屁事。你宋朝倒了,来的是啥子朝代,什么蛮夷,俺不在乎,只要你提供干粮,有薪水,有好处,俺一定向你提供优质服务。

之八

所以说,要靠这帮人搞救亡图存,而人家的儒家教育中,本来就没有民族主义这一玩意,估计是黄粱一梦了。

这一些人,其实看起来比较像战国时期后来出现的一些谋士们,大家可是不管那国出身,在不同国家走来走去,找工作,求官职,建功名,和得富贵。但是即使在战国时代,大部分的谋士们还是为自己的国家服务,比较少的例外是,在楚国全家受到迫害的伍子胥,在吴国发展,最后借兵报家仇。或者是卫国出生的吴起,在魏国领军。大部分的情况,都是发生在秦国,有卫国来的商鞅、韩国来的韩非、和楚国来的李斯等等。

但好歹这些国家,都算是华夏国家,没有听说,谁走到了匈奴那里,帮助人家杀进中原。可是在宋朝形成的这个文官体系和士绅阶层,对国和民族的概念,那可是淡薄得多了。

南宋的最后一任丞相贾似道,在中国的历史书里,是被骂得很厉害的,算是把南宋灭亡的大部分账,算到了他的头上。其中骂贾似道最主要的几点,一个是这老哥喜欢玩蛐蛐,还出了一本专业名著,叫做《促织经》。该书分两卷,对蛐蛐的形状、颜色、分类、疾病、打斗、养育和训练等等,都给予了深刻的研究,算是这门学科的第一本世界专著。

这种玩物丧志的爱好,肯定被当时以崇尚程朱理学,讲求修身和自省的知识界所鄙夷。而贾似道另一个被人骂的,就是当时谣传他想和蒙古偷偷签订秘密合约,以割让长江以北和淮河以南之地,并进贡来换取蒙古不要南侵。这个谣言,并以忽必烈在襄樊的退兵,作为证据。

其实现在的学术界,基本确定当年没有这个密约,而且忽必烈退兵,是因为蒙哥大汗之死,大家要赶回去开武林盟主大会,争当接班人。估计当时贾似道确实是想和蒙古和谈,但以当时蒙古军的势力之强盛,大概人家根本不想买账。

真正让贾似道得到骂名的,其实主要是他的经济政策,就是向大地主阶层加税。在他于宋理宗开庆元年(公元1259年)出任丞相之前,已经在地方上20年的官职,因此有不少政府管理和财政方面的经验。贾似道在主管财政时,还追过国家的欠税。

贾似道在理宗景定二年(公元1261年),干了一件让官僚们很不爽的事情,就是严格立法打击大户人家囤积粮食。本来南宋政府为了防止囤积粮食,采取了“和籴法”,就是由政府收购这些大富的粮食。而因为这些大地主本来就土地兼并得厉害,粮食生产的大量产出在他们手里,一囤积自然就会把粮价标高。当政府公价买他们粮食的时候,人家这些人又是朝廷大官,自然就会定一个好价钱,同时又把其他的小地主或者自耕农的粮食收购,一转手就肥了自己。

但是当时为了买这些囤积的粮食,南宋朝廷只好增加发现纸币,从而有引发了通货膨胀,导致城市里的工商阶层利益大大受损,人家也要上街砸酱油瓶了。因此贾似道的政策,就是希望能够取消这个方法,控制住通货膨胀。

这种公权私用的现象,中国现在一定也少不了。在美国,以前的副总统钱尼通过从国防部拿到手的油水合同,一转手进了自己人的军队服务承包公司,大概是同一种玩法。

贾似道干的就是要把人家这个大腕里的肥肉,给强过来,用现在最时髦的话,就是国进民退。

在景定四年(公元1263年),不顾朝廷大臣们的一片反对声音之中,贾似道强行推行“公田制”。这个制度很简单,就是根据大地主的官阶高低,来规定你最高拥有的土地亩数。那么超过这个最高额度的土地,怎么办,是不是全部收归国有?不是,人家贾似道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只是规定超过部分的三分之一,让俺们国家收购成为公田。然后俺政府把这些公田租给佃户,收的田租就拿来做军费,以免抵抗蒙古的再次南侵。

这个均田的国进民退政策,可以说是最后导致南宋灭亡的主要因素之一。因为人家熟读孔孟之道的士绅兼官僚阶层们,对这个在大富豪的大胖子身上割肉,来减轻小屁民的穷瘦子的负担的政策取向,非常不爽。虽然这个政策,使南宋在这之后的12年间,军费是彻底解决了,让南宋成为世界上抵抗蒙古铁骑时间最长的国家。可是得罪了这帮士绅阶层的结果,就是当蒙古军再次南下的时候,这些知识分子们,就敲锣打鼓、手捧鲜花,对着杀过来的蒙古军队,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

得罪这帮有钱有势的读书人的后果很严重。贾似道倒台后,这个均田政策立即就被废除了。但是因为这个政策而失去的“民”心,就是士绅之心,已经无法挽回。除了朝廷垮台,贾似道自己被人给打死不说,掌握话语权的读书人,还在元朝时期编撰的《宋史》中,把老贾永远钉在历史的道德耻辱柱子上。

贾似道不光是经济政策让大家不爽,他还试图限制宦官和外戚的权力,设立了一个信访信箱,让对官员们不满的人,可以写信投诉。在军费上,他针对军队将军们在修建防守阵地中间,趁机贪污和中饱私囊的弊习,也严格追查,导致了军事将领们的不满。

于是在蒙元南下过程中,南宋军队纷纷投降。元世祖忽必烈在南宋灭亡之后,曾询问投降的宋朝将领,为啥这帮人投降投得这么容易?结果这些将领回答,那个贾似道权倾一时,每每轻待俺们这帮武人而善待那帮文人,因此俺们早就不愤,那还不赶紧投降。

可是这个重文轻武的政策,是大宋朝从宋太祖赵匡胤开始一直没有变动的国策,怎能算在贾似道的头上呢!你对老贾不满,也要拿出点实质的指责出来吧。于是忽必烈回答到,看你们这帮鸟样,贾似道轻看你们,那一点都没有错啊。

当然不是说贾似道是一个能臣,可是在南宋那个时代,大部分的儒生的本事,都是写些空谈,发些清议,一张口就大谈道德修养,可是大捞好处的时候,却毫不手软。贾似道虽然不行,也算是蜀中的廖化了。

之九

贾似道自然私德不是太好,但更大的问题,应该是能力还不够。在日本崛起的过程中,出了一个有名的首相,叫做伊藤博文。这位其实真正名字叫做林利助的老兄,是日本明治维新成功的一大功臣,被誉为明治宪法之父。他在任上打赢了甲午战争,签署了《马关条约》,创立了政友会,开创了日本两党政治的先河。

这位仁兄的政绩不管这么评价,都是可圈可点的。可是他的私德不昨地,非常好色,被日本各界戏称“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在美国前些年,也出了一个私德有问题的总统,那就是比尔·克林顿。他的好色也很有名,不光是在外面沾花惹草,还在公家的办公室里,顺手和白宫的大学女实习生,演练“玉人何处不吹箫”的神功。

可是人家克林顿的政绩也是没得盖的。在国内主持了美国高科技的勃发,在欧洲进行了巴尔干战争干涉行为。与他比较起来,个人私德好的多的小布什,8年之内把美国治理得七窍生烟,看来靠私德来评论政治人物,不是一个好的尺度。

宋朝官员对外交政治的幼稚,表现在第一次联合金国攻灭辽国,从而失去了辽国这个缓冲区,不得不自己面临更凶猛的金国的冲击。而不接受教训,后来又联合比金国最凶猛的时候,还要凶猛的蒙古,来灭掉金国,可以说是自己找死。

如果宋朝的官员们有点脑子的话,即使希望收回燕云16州,那么也应该联合辽国抵御金国,等辽国在北方的领土被金国占领,就可以要么扶持一个辽国傀儡政权,要么自己接管燕云16州,来抵御金国。

当蒙古崛起之后,金国自己内部发生了数次黄河大水灾,导致黄河夺淮河出海,经济上面临重大困难。这个时候,正好又是南宋丞相韩佗胄的北伐,导致金国无力面对蒙古对东北的侵吞。

当然不管是南宋在后来联合蒙古灭亡金国是一个极大的战略错误,当年南宋和金国没有尽力支持西夏对抗蒙古,已经是一大失误。西夏之强悍,当初可以令成吉思汗陨落,如果在金国和南宋的支持下,当对蒙古势力的兴起,起到阻碍作用。

不过如果要用这套战略原则,首先你自己的军队起码也要有点战斗力才行。北宋仁宗年间,因为打不过西夏,只好将对辽国的进贡加码,希望由辽国出面来约束西夏。

当年在女真兴起后,占领了辽国的东京(今辽宁辽阳)以及辽东半岛,就和北宋下辖的山东半岛隔海相望。于是北宋的腐儒们开始发黄梁美梦:如果和金国合作,就是所谓远交近攻,对辽国来个南北夹击,然后就把后晋石敬瑭让出去的燕云16州给拿回来。由于当时北宋境内,因为土地兼并严重,已经不少农民起事,如太行山的李勉、淮南的刘五、粤闽的刘花三、山东的宋江和浙江的方腊等等,都要求北宋朝廷,在外战上有所作为,来转移国内的贫富悬殊带来的矛盾,并通过军事威力的展示,来威慑各地骚动的民众。

在宋徽宗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春,北宋派出使者马政渡海,商量合作事宜。经过几次商谈,在宣和三年(公元1120年)秋,金国已经攻占了辽国的首都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赤峰的巴林左旗),整个协定才拍板定案。这个方案,被称为“海上盟约”,由金军攻取辽国长城以北的大定府(今内蒙古赤峰的宁城),由宋军攻取长城以南的燕云,双方军队不越过长城。完事后,燕云归于北宋,但北宋则把以前给辽国的岁币送给金国。

可是盟约订了之后,北宋军队忙于在国内救火,到处去扑灭各地的农民造反,无力履行盟约。直到宣和五年(公元1122年),算是把国内的各路造反人马,能剿的给消灭了,能抚的给招安了,又在金国的几次催促下,在5月由童贯和蔡攸,领兵2路北上,不料刚到宋辽界河(今拒马河)南岸,人家辽国驻军就渡河而战,把两路宋军打得大败。

同年10月,宋军卷土重来,这次不光算是打过了边界,还有6千军马过了卢沟河,攻入燕京,但在巷战中又被辽军打败,驻扎在卢沟河南岸的大营惊恐之下,防火烧了自己的营寨,闻风而遁,导致逃兵自相践踏,尸横遍野。

反观金兵,则令辽军望风披靡。人家在按照履约攻下大定之后,对辽军追击而攻下辽国西京(今山西大同),并导致辽国皇帝逃亡阴山西北。于是童贯暗中派人求金军攻燕京,结果在下一年初,金兵过居庸关南下,把关辽军不战而溃退,燕京守军望风而降。

这样一对比,那就让金国朝廷把北宋政治腐败,军队低能的状况看得清清楚楚。想找个机会,好好把富裕的北宋洗劫一下,就成了女真将领们的共识。只不过人家刚刚拿下辽国,还需要时间消化。因此当北宋的昏官们要求收回燕云16州,外加长城东面的三个州:平(今河北卢龙县)、营(今河北昌黎县)、滦(今河北迁安县),就是今天河北的唐山和秦皇岛滦河一带,山海关以西一线。女真人当然要反驳,因为你北宋根本没有履行约定,燕京和大同府都是人家金兵打下来的。

于是几轮讨价还价之后,北宋又交了100万贯铜钱的现金之后,算是要回了燕京和附近6个州,但女真人在交割前,把大部分的金银财宝和壮丁男女人口,都卷走了,留了差不多空城给北宋。

而这个时候的北宋官僚们还不知道大祸降至。

不过要靠朝廷里面的那帮官僚和读书人来解决民族和国家存亡问题,不是很靠谱。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蒙元强权的覆灭,最后不是靠的是文天祥心目中的有个人高尚品格的读书之士,而是被元朝压迫日久的黄河流域的农民们。

之十

这些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们,在元顺帝至正三年(公元1343年)5月份,被黄河在白茅堤(今河南兰考)决口的洪水,给洗了个澡。次年5月天降大雨20来天,黄河水暴涨,平地水深超过2丈,黄河相续多处决口,导致河南和山东的两岸人民,尽作鱼鳖。

洪水之后,就是大旱,大旱之后,就是瘟疫。因为政府财政的收入80%来源于山东地方的盐场,于是在至正11年(公元1351年)丞相脱脱决定修河,让黄河回到故道。

可是各地强征来的15万民工,大部分是这7年给害得家破人亡,而政府的救济不是很到位。被强征为民工之后,待遇很低,在加上监督官吏们中间打斧头,已经是愤怒和怨恨此起彼伏。而当年因为元朝政府靠印钞票来解决问题,发行的至正宝钞引发恶性通货膨胀,老百姓用宝钞10锭,应该值5万文铜钱,却在大都(今北京)买不到1斗米,害得大家开始用物物交易来做贸易。

这个时候,反正要靠儒家的读书人是没有什么指望,那些民间宗教的组织者们,例如韩山童、刘福通、和彭萤玉等等没有读过太多圣贤书的人们,就唤起红巾千百万了。

当然这些泥腿子们,如果没有真正读明白书的读书人的引导,也很可能会把一腔热血去做事倍功半的蠢事,比如说清朝末期出现的义和团之类。但是当泥腿子们,在清楚的民族主义的影响下,其巨大的能量就贴现出来了。

而这些唤起农民千百万的有识之士,比如说当年在广州举办农民运动讲习所的澎湃、阮啸仙、毛泽东等等,唤起的农民,那就成了中国现代革命中民族救亡图存的中流砥柱。后来在朝鲜的美军名帅麦克阿瑟听到中国军队可能会参战的情报,曾经嗤之以鼻,农民军队?结果就是这些泥腿子们打得这位西点名将丢盔卸甲。

其实回顾当年北宋被金兵入侵的历史,俺的感受是基本上是中国在1930-40年代,日本侵华历史的回放。金兵未至,就嚷嚷着要和谈和投降的大多是庙堂之高位的官僚,见了金兵就望风披靡的是北宋的政府正规军,而真正和金兵打个你死我活的,反而是各地的屁民和小老百姓。就是说其实在小民中间的朴素民族主义从来就存在,只不过没有被有效地开发出来而已。

俺个人的观点是,中国近代救亡图存之成功,和民族复兴之初见端倪,主要依赖于知识分子阶层的民族主义之兴起,和这些具有民族主义气节的知识分子,走了和劳苦大众相结合,对普通人民进行了思想启蒙运动的群众路线,就将这种朴素民族主义引发了出来。

而传统的中国儒家思想,虽然有孟子的民本意识,但在政府管理上,是鼓励和民众脱节的依赖于受教育阶层的精英意识。这个文官体系,在排除了普通屁民对社会政治的参与之后,一方面鄙视和压抑他们认为“钱就是大爷”的商人阶层,另一方面讨厌和不屑他们认为“枪就是大爷”的军人阶层。

当然在具体政治实践中,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笔杆子和支票本同样少不了。大部分儒家人士,比如说清朝大儒曾国藩,完全不会拒绝运用金钱和暴力,来平定太平军,从而开创了最后北洋军阀四处割据的局面。但是在儒家思想的理想中,他们期望的是一个天意所属的王权出现,可以让他们对这个权力进行政治依附,完全由儒家的文官们解决一切问题。而不是像曾国藩那样,靠自己形成的权力来源,来解决问题。

因此对北宋,在经济、文化、艺术、哲学、社会和科技发展到了中国历史最灿烂的高峰,却也是中国文明被野蛮民族征服的时候,世界上不少的汉学家都试图为此找出答案。

而大部分人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中国文官管理体系中,并没有一个对武功这个暴力功能,对建立和保卫国家,稳定社会的正常运行的贡献,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在传统文化上,中国文明的成熟,表现在对和平的肯定,正如许多西方的学者,对中国明朝永乐年间,所拥有的强大海军力量,没有用来征服和殖民世界,充满了敬意。要是换成人家西方人,早就杀得全世界各地人种灭绝,文明覆灭了。

这种对以暴易暴的反感,确实是一种高尚的文明,可是在人类世界发展不平衡的情况下,盲目的以文治作为唯一的答案,而厌恶武攻,简单地以文化主义来淡化民族分别,作为受到教育的民族精英的知识阶层,就在保家卫民的成绩单上,交了一个不及格的答案。

虽然今天俺们可以回过头来看历史,因为中华文明的先进性,在历史上不断的通过汉化附近的周边民族,而达到了中华民族融合和发展,成为世界第一大民族的结果。俺们也可以看到历史上,当汉化后的契丹族人耶律楚材,对蒙古大汗窝阔台的影响,而挽救了汴梁过百万人口被蒙古大军屠城的结果。

但俺们也要明白,这种中期开始的异族汉化,并不能抹杀在前期,外来征服者对普通民众的大批屠杀。例如在金兵攻宋的初期,除了掳掠河北和河东(今山西)的壮丁充实自己的军力之外,大批的农民被掳夺作为奴隶,被押解到北边,用作女真人和党项人,以及其他游牧民族,交换马匹的货物。有时候,当捉的人太多,又不想花费粮食来喂他们,曾有数千人一次的“人货”被坑杀。这样的屠城故事,在后来的蒙元、满清和日本入侵中,又多次出现。

当然提起这些旧事情,并不是要号召大汉族沙文主义,对今天的少数民族作清算,因为俺们今天的所谓汉人,不少人就是这些汉化的蛮夷的后代。但是了解这些历史,才可以让今天的中国人明白,没有一个健康的民族主义,当然这个民族主义不是大汉族主义,也不是地方民族主义,而是中华民族的民族主义,或者更确切地说,国族主义,是今天中国人必须建立的新文明的基础之一。

在当今的中国知识界上,看到民族主义被不少所谓有志之士,当成洪水猛兽一般攻击,张口闭口世界主义和人类普世价值,却没有想到,不是因为中国近代民族主义的兴起,在1949年为俺们屁民抵御了外敌,中国今天不一定会比伊拉克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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