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大诗人孟郊进士及第那年,已经四十六岁了。他满心是按捺不住的得意欣喜,写就了一首别具一格的小诗。其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句,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他当时的得意之态,给后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得,在甲骨文和金文中,从贝从又,有时候又加上“彳”,就字形来看,好像是(在街上)手拿着贝壳。古时候曾有一度以贝为货币,因此贝象征着钱财宝物。“得”的本义是表示“行有所得也”(《说文解字》),即得到、获得的意思,与“失”相对。比较典型的一个用法就如《诗经·周南·关雎》中的那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在字形演变过程中,贝讹为见,隶变之后楷书写作“得”,故从现在的字形来看,是无法将其和财物联系在一起的,然而其获得财物之义,却始终印刻在“得”字身上。从获得财富,引申为广义的获得、得到,又引申为过度获得的贪婪、贪得,又引申为获得之后的称心如意……如此种种,皆来源于本义的生发。
春风得意,的的确确是人饱溢的满足之情。不过庄子所说的得意,却更有一种深刻的内涵。《庄子》中,曾提到“得意忘言”这一哲学命题:“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语言的目的在于“得意”,虽然很多时候言不能尽意,但却可以帮助人们“得意”,就好比俗语说“百闻不如一见”一样。如果只是拘泥于言,反而不能得意,故说得意忘言。但也不能否认语言还是最好的表情达意的工具,并且当人们通过有限的语言文字,敞开自己的想象力、理解力,去获得它的言外之意,就会获得更为广阔的天地、更为丰厚的内涵。与此相比,意尽在言中也就寡然无味了。得意忘言,大概就在这里。
与得相对的,是舍。舍,也作“捨”,“捨”在《说文解字》中是“释也”,也就是放开手、放下手,即放弃、放下、舍弃、离开之意。经典的例子就是《孟子·告子上》所说的“舍生而取义”。“舍得”其实是“捨得”。舍与得相对,一个是放弃,一个是得到。明明是两个相反的字,组合在一起,却成为人的一种选择和姿态:一个人只有不吝啬,才会有所得到;一个人只有先付出,才能有所收获。
从古至今,舍得一词,一直是富有哲理的。予人玫瑰,手有余香。愿意付出,终究会有所得到。故人们理解的舍得,是有舍有得、没有舍就没有得,是舍中有得、得中有舍,是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人生于世,就是舍与得的过程:前进路上,有所放弃,才能不迷失方向;遇上选择,能够取舍,才能把握机遇;世间无数欲望,知道舍弃,才能记得初心;相处难免碰撞,放下成见,才能坦坦荡荡……而舍不得花时间,就做不好一件事情;舍不得下苦功夫,就学不到真学问;舍不得付出感情,就收获不到真心……舍与不舍,得与不得,皆在人心。
得又与失相对。人世间,美好的东西太多,想要的东西太多,有得到,也就有失去。失强调的是客观的失去,不为人力所控制,不得不失去。也因此,面对舍人们尚有选择,面对失则无从选择,因此对待得失一事,也就更为艰难和考验人心。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杜甫有一首诗《缚鸡行》,就写了日常生活中的得失一事: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缚。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杜甫借鸡说法,说的是鸡与虫的得失,鸡得则虫失,虫得则鸡失。后人引申,以“鸡虫得失”比喻无关紧要的细微得失。
从古到今,无数寓言警句,都在告诉我们得与失的道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经一蹶者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胜败乃兵家常事,得失也是人生常有之事,人生不可能只胜不败、只得不失,有所败,才能有所进,有所失,方才有所悟,以平常心对待得失,或许更能从容,也能豁达,达到“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的境界。
有所得,也就有所不得。对财物权力孜孜以求,贪得无厌,要不得。孔子曾说有三件事应该警惕戒备,其中年老的时候就要警戒莫贪得无厌:“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对自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也要不得。满招损,谦受益,“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以万物为参照,可洞观一己之不足。”从天地中获得力量,也学得谦虚,从谦虚中获得智慧,也学得利弊。
得之一字,包含智慧,体现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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