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中,赵敏曾经要求张无忌答应她三件事:第一件是带她去看屠龙刀,第二件是不得与周芷若成亲。小说的结尾处,二人决心归隐之后,赵敏要求张无忌答应的最后一件事,是一生为她画眉。为什么聪明伶俐、敢爱敢恨的赵敏会提这样的要求?原来在古时候,画眉有夫妻恩爱之意--一生的画眉,即是两人相爱相伴一世的承诺。
《说文解字》说:“眉,目上毛也。”眉的造字本义就是指眉毛。从字形上看,眉在甲骨文中是个象形字,下面是一只眼睛,眼睛上面画了两根很形象的眉毛,而且突出了眉毛弯曲的特点。金文表现得更加细腻、美观,不仅眼睛的线条更加柔美象形,而且眉毛的线条之美也得到了凸显,颇有眉目传情之意。人老了,眉毛就会变长,眉字故而也引申出长寿之义,因此古代神话中老寿星的形象,总是长着长长的白眉。《诗经》中屡屡出现“眉寿”一词,用以表示长寿,如“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意思是说,十月收获了稻谷之后,要酿制春酒,为长寿的老人祝寿。
古时,看一个人的形象,眉是重要的因素之一。“施脂憎太红,傅粉未云美。淡扫两春山,盈盈映秋水”,所谓“眉清目秀”,有时不需太多脂粉,只要眉毛清清楚楚了,整个人就清爽起来。而古时文人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大多通过具有美感特征的细节来窥一斑而见全豹,因此,历代文人的诗词曲赋、传奇笔记之中,以眉来描写美人者俯拾皆是。《诗经·卫风·硕人》中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螓是一种体小、方头、广额的昆虫,因此用螓首来比喻女子美丽的额头;蛾形似蝴蝶,触须细长而弯曲,因此用娥眉来比喻女子美丽的眉毛。在这几句形容美人的诗句中,没有提到美人的眼睛、鼻子、嘴唇,却用寥寥几笔即刻画出一个活泼生动的美女形象,诗句中的“娥眉”也常被后人用来指代美女。
除了为美丽加分外,古语讲“眉目传情”,仿佛一切不能明言的感情,都能靠眉目传达。尤其是女子的眉,仿佛是可以说话的:眉头聚则是愁眉苦脸,两边分便是眉开眼笑,横眉表示生气,低眉表示顺从。才女李清照曾在《一剪梅》中作:“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对丈夫赵明诚的相思之情笼罩心头,无法排遣,蹙着的眉头方才舒展,而思绪又涌上心头,心中绵绵思绪挥之不去,遣之不走,怎一个“愁”字了得。
文学作品中,描写眉眼最传神的,当属《红楼梦》了。第三回中,宝黛初相见,看黛玉,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瞧宝玉,是“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这是宝玉和黛玉两人第一次互相凝视对方的眉目,他们心里都在说:何等眼熟!何等似曾相识!眉目含情,是他们两人共有的特征。后来,宝玉问黛玉表字,黛玉道无,宝玉遂送“颦颦”二字,且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取用这两个字,岂不两妙?”相见第一眼,宝玉就解读出了黛玉名字的由来--黛,是一种青黑色的颜料,古时女子用以画眉,所以后来成为女子眉毛的代称。
然而,就是这样拥有为情而生之眉眼的二人,最终的命运却只能用叹歌《枉凝眉》来概括:“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而“枉凝眉”这三个字,就写出了宝黛二人共同的生命形态:是黛玉枉自蹙眉嗟叹的无果,是宝玉枉费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牵挂,是宝黛爱情的攒眉千度、情缘也无路。眉之所以会“枉凝”,是因为情不得、意难平,所以总是不可展眉。这三个字,同时也是他们的爱情观:就算凝眉枉费,也要拼尽眉心愁,如飞蛾扑火般为心中所爱而付出,痛也不悔,这正如同柳永在《蝶恋花》中所作:“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总有些眉头是枉凝的,总有些心机是枉费的,总有些追寻是枉然的,总有些心血是枉耗的。既然如此,那么知其不可而为之,也就成了人生必要的一部分--为了那份梦寐以求的理想达成,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经过一个衣带宽、人憔悴、枉凝眉的过程,都需要一种勇往直前的毅力与坚定无悔的精神。只有经过兜兜回回的寻觅、经过起起伏伏的追寻、经过西风独立的守望、经过支离憔悴的坚守,才能终于在一路汗水抛洒与泪水挥洒之后,将无数次的凝眉化为展眉,迎来柳暗花明、收获花好月圆。
来源:微信公众号“zyjwjcbw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