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小时候读余光中的《乡愁》,难以理解其中的深意,也难以感受到其中埋藏的情感。长大了,离开父母、离开家乡,就突然意识到那种隐秘的情感,乃至于文化的记忆,越来越想念父母,越来越怀念家乡的山水、饮食、生活。那山那水那人成为记忆里永不能抹去的烙印。
乡,繁体写作鄉,其甲骨文字形中间是一个盛满了事物的食器,好像两个人相对而食,看起来和我们所说之乡没有什么联系。这是因为,我们现在所用的乡的意思,是其引申义。在甲骨文中的这个乡,是“飨(饗)”的初文,只不过乡(鄉)后来渐渐用作别的意思,本义就加上“食”写作“饗”来表示,与乡(鄉)的表意区分开来。
鄉的金文写作
,也就是今天的“卿”。卿和鄉其实同源,不过在字形演变之中被分化了。在文字演变到小篆的过程中,两个相对的人的形象讹变为了两个相对的邑,隶变之后就写作了鄉。所以《说文解字》对其的解释就变为了“国离邑民所封乡也”,这也就是作为行政区域名的乡,即乡的引申义。
乡作为行政区域名,从先秦时期就已经存在。周代时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一乡,五百家为一党,《论语》中说乡党,指的就是家乡,孔子在家乡是怎么样的?恂恂如也,与家乡的这些故旧一起的时候,温和而恭敬。秦汉时期百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唐代之时则是五里为乡。时代不同,乡所管辖的具体范围当然也会有所不同,但是概念却是一致的。由此乡也就引申为家乡、故乡等等意思。
提起故乡,内心充满爱意。身在家乡的时候,没有深刻意识到家乡的可亲可爱,离开之后,才发现那是自己内心的依归。一个人,总是怀念着自己的乡土,异乡羁旅,总是朝思暮想、食不知味。从来游子思故乡,故乡安可忘!但爱太沉重,说不明,道不清,只知道故乡让人眷恋、让人心安。屈原诗里说“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鸟儿飞得再远,也总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狐狸将要死亡,也一定将头朝着自己生长的那座山丘。汉乐府里唱“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胡马从北方走来,眷恋着同样从北方吹来的风,越鸟从南边飞来,筑巢在向南的枝丫之上。对故乡的依恋是本能,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正因为如此,古人从不吝啬笔墨,他们有那么多乡心、乡思、乡念、乡愁需要抒写,有那么饱满的情感亟待吐露。“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思念沉甸而绵延不绝,一遍一遍碾压着我的心。“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无论是驻守边关的士卒,还是羁旅他乡的游子,都眷恋着故乡、想念着回家的路。“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苍茫月色之下天地寂静,朔风阵阵,忽闻芦管之声,多少征人乡愁齐起,思念如洪流。“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哪怕普天之下共一轮明月,在我眼里,故乡的月亮最明。
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乡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已经化为一个文化上、精神上的字。唯有乡才是内心的依归,唯有乡才是灵魂的居所,精神的困顿与痛苦,唯有回到乡方可解乏。当我们用脚步丈量自己的人生,用目光记录路途的风景,也唯有乡才能给我们最温柔的安慰、最有力的支撑。
很多人都说,到不了的是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古时候,家乡回不去,是空间上的距离,路途遥远,徒步、车马、邮件,都需要漫长的时间,远在异乡的人,将一封思念寄回家,也要很久以后才能拆封。所幸思念保质期很长,几个月后拆封,依然让人热泪盈眶。可慢慢的,故乡变成了心理上的距离,离不开,回不去。
艾青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不止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还有这些育我爱我的人。当我们翻阅过厚厚的文化史册,发现乡这个字,是人与物的交织,是地域与文化的交织,还是时间与空间的交织。她有着穿越千年纵向而来的历史感,沉重而恢弘,又有着跨越千山万水横向蔓延的地域感,辽阔而苍茫。而就在这纵横交错之间,乡愁两个字,蔓延出我们身处异乡所感受到的现实感,悲怆而慨叹。
离不开的,是故乡。有时间,多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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