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曾作一首《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其中边声、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这些异于家乡的风物时刻鲜明地提醒着诗人:你不在家乡,你是异乡人。产生了什么结果呢?按李白的话,叫作:“何人不起故园情”,用王维的话,则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异乡、异客、异景……几个“异”字,伤感之情不由从纸上喷涌而出。
“异”字为象形字,甲骨文字形像正面站立的一个人,双手上举而护住头部。金文字形更像人护头之状。《说文解字》中有:“异(異),分也。”不过,“分”并非“異”字的本义。“異”字本义是“护翼”,如《盂鼎》中“天異临子”,即以“異”为“翼”。后来,“异”字最常被使用的义项为“不同”,如《韩非子·五蠹》中说:“世异则事异”,其大意是,时代不同,国家的政治与社会情况也就不一样。由“不同”又可引申为“奇特”,如柳宗元《捕蛇者说》中“永州之野产异蛇”,这里的“异蛇”,即指奇特的毒蛇。
差异性是客观世界的普遍规律。孟子曾说:“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这个世界绝不会因为到处雷同而精彩,只会因为差异互补而丰富。例如,从音乐上看,中国最古老的弹弦类乐器琴与瑟,琴的音色清丽,有“泠泠七弦上”之幽古,瑟的音色华美,有“一弦一柱思华年”之丰富;“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当琴与瑟齐鸣,琴之飘逸与瑟之华美相得益彰,才有了后人“琴瑟和鸣”之语。从文学史看,以唐诗为例,正是因为有以李白为代表的浪漫主义的大气磅礴、瑰丽奔放,又同时有以杜甫为代表的现实主义的沉郁顿挫、悲怆忧思,才更立体地咏叹出大唐气象,真正以文传情、以文化人、文以载道。从学术思想史看,春秋战国时期经历过百家争鸣,其中最主要的两家学术思想——儒家与道家,在很多地方刚好是形成反差的:儒家强调入世,道家主张出世;儒家要在积极有为里体现担当意识,道家是在清静无为中实现超脱精神;儒家如大地上的行者,脚踏实地、忧国忧民,道家如天空中的翱翔者,放眼宇宙、顺应自然。而正是儒道二者的阴阳互动、平衡既济,才有了学术文化的繁荣,才完整了中国人的心灵构建。
如何正确认识、应对万事万物的差异性?传统文化同样早已给出了答案:求同存异、包容并蓄、和而不同。《中庸》指出:“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山河日月、天地万物之间的关系是“并育而不相害”,各样的思想与道理是“并行而不相悖”。这里“不相害”“不相悖”是“和”的范畴,而“万物并育”“道并行”则是“异”的范畴。“道并行而不相悖”,鲜明地昭示了中华文化的敦厚与宽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也是中华文明延续五千年而不断的重要原因。中华文明不排斥异国文明,中国将丝绸、瓷器、漆器、铁器传到西方,也带回了胡椒、亚麻、香料、葡萄、石榴;中国的四大发明、养蚕冶铁、水利技术远播异域,而西方的天文、历法、医药、艺术也传入中国。在几千年的文明发展史上,虽然也有过诸如佛老相争、中西相争等分歧,但每次相争都是一种百家争鸣,每次结果都是不同思想之间的相互融合,最终促成了中华文明的兼收并蓄、博大精深。
在世界日益融合发展的今天,人类生活关联的紧密程度前所未有,面临的全球性问题数量之多、规模之大、程度之深也前所未有,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独自应对全球挑战,唯有建立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才能携手建设更加美好的世界。在中华文化的涵养下,中国共产党具备和而不同、求同存异的魄力,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我们不‘输入’外国模式,也不‘输出’中国模式,不会要求别国‘复制’中国的做法”——这是基于中国智慧对世界各类文明的理解,也是一个重新崛起的大国对新型全球合作关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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